“所以我就更不能娶她了!”争论到激烈处,晋光猛地咳嗽了两声,捂着嘴别过头不再看芈狐,幽幽地道,“复国是我不得不完成的大任,我将为此奉献终身。若失败,便是杀身成仁;若成功,也是艰难征战,我这垮下去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就算勉强熬到了最后,我想你也不忍她跟着我四处奔波吧?”
芈狐一愣,这才慢慢放开了他,没什么底气地问:“你就不能放弃复国吗?”
晋光抬头,看向这泄了气的好哥哥。
“你就留在楚国好好做驸马,我把我的封地给你,你再宣告天下证明赵绪的正统,承诺再也不会回国去争权了。”芈狐低声说着,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像放低姿态的请求,“既成的事实何必去改变它呢?除了复国,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不是吗?”
晋光摇着头,难以置信居然会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想法:“伯丘,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它不仅关乎晋国的命运,还关系着整个天下!你以为楚国就能从这正在蓄力的漩涡中全身而退吗?你自己好好想想,赵绪已经大权在握,兄长对他毫不猜疑,但凡有些端倪,我也不会如此狼狈,那他为什么要造反呢?这件事与秦国有没有关系,这群人的野心到底大到什么样的地步,都是细细想来令人后背发凉的!”
这些前因后果芈狐不可能不去想,只是他不愿戳破,总还怀着一线希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只要晋光答应下来,他将举全国之力来守护妹妹的幸福,可他被这绝情的分析钉住,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伯丘,你想想这天下太平是靠什么维系起来的?公国之间再是剑拔弩张,谁也不敢忽略中州王城的权威,可世道慢慢变得不寻常了,从秦公拒不参拜,到现在居然有人敢矫诏左右谁去继任天子,天子的权威已经荡然无存,下一步就是越王称帝,就是四处征伐。真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晋国与秦国一旦联手,齐国在东边还一时不会受太大影响,可被挤压的楚国一定是首当其冲啊!”晋光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芈狐直面现实,也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证在,就算我要赴死,也得在揭露这阴谋后再……这是我推卸不了的使命。正因为芈风是个好姑娘,所以我才不能自私地娶她,她值得更好的人生,然而名分一旦确定,她就真的脱不了身了。”
声音随着开门声断掉,惊回头,两个人都意外发现站在门口的芈风。
“妹妹?”芈狐立刻从榻上跳了下来,尴尬地站在一边,瞪向缩在芈风身后的芈纯。
“哥哥你别怪仲约,是我放心不下光公子非要回来的。”芈风一直盯着晋光,却是在跟芈狐说话,她的目光引得晋光别过眼去,芈风追加一句,“我都听见了。”
说这些话完全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因此对芈狐说得露骨,却不愿意让她听见。他只是在用理智为她着想,想等伤好一些便赴王城见兄长,求得讨逆诏昭告天下,他不得不尽的使命就完成了。计划得很美好,却全然没有想到都被芈风听了去,他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尤其是对一个痴恋他的好姑娘。晋光霎时有了负罪感,低着头一言不发。
“光公子有这样的想法,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芈风说着反倒笑了,“如果公子已经知道说出来会对我造成伤害,那么将伤害隐瞒,实在不是明智的举措。我想人生在世,如果只是苟活下去,只要每天捱日子就可以了吧?但那样的人生有任何意义吗?我既然认定了公子,就算是偏执,也只想要跟公子一起走下去,这是闺阁中的女儿,唯一能给人生留下意义的所在。”
“芈风……”他总是败倒在她的温柔下,伪装起来的铁石心肠,回回都被这清清浅浅的声音融化,“可是我不能,正因为我也在意,所以我不能就这么害了你……”
“我已经等了公子五年,难道还怕这些生离死别吗?”芈风皱起了眉,“公子何曾这样懦弱过?瞻前顾后可不讨人喜欢。今天我就说明白,选择权在公子手里,可我认定了的也不会轻易改变。公子愿意怜惜,那自然一生不负;公子若执意要走,那我会一直等,无论多久。”
“妹妹!”
芈狐着急了,想要上前去,芈风却果决地转身就走。
“芈风!”晋光叫住她,就像当年在回廊上她叫住自己一样,芈风也没有回头,他也便忽然体会到了那时芈风的感受,望着那背影凄冷地问,“你一定要逼我吗?我这样的人,不能有牵挂啊……”
“那么我算是公子的牵挂吗?”
芈风猛地回头,突然的对视让晋光怔愣住。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还是如当年一般澄澈,总是眉目含笑,认真起来的气势并不能抹杀掉温柔。其实早已在心底认定她就是值得好好宠爱的世间最好的女子了吧?可是一声“是”已经卡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世子!世子!有急信!”
门外慌慌张张的通报在解围的同时也带来遗憾,晋光忙别过眼,芈风轻轻瞑目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慢慢地回过头去。
“什么事?”芈狐说着接过来人手里的两封信,也不避嫌,当面便拆,匆匆看过一眼,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芈纯担忧地出声问。
把信递过去,芈狐的声音有些疲累:“晋国和齐国两位相国同时来访,三五日就要到了。”
“什么?”芈纯接过信,仔细地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向榻上的晋光。
“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啊!”芈狐一声嗟叹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便大步迈出了屋子。
第8章 使邻国择贤急求任,留臂膀深情恨弃身
荀惠与齐相田蒙几乎是同时到的,相国出使是从未有过的特例,同时来了两位相国,京华驿馆简直蓬荜生辉,可芈狐为此却伤透了脑筋。
齐国与楚国自来结有姻亲,只是近来联系不多,外交关系倒是一向正常,若是寻常的事,互派行人使节也就能解决了,用不着巴巴地派相国亲自来。尽管田蒙是随着新齐公姜辉上位才刚坐上相国位的,这身份却也不可怠慢,于是芈狐先行接待了齐国使团。
为什么把晋国人撂到一边呢?经上次在思光殿的谈话后,芈狐对晋国的事讳莫如深,不用想也知道荀惠是被派来找人的,芈狐一点也不想见他。
楚国这边排场摆得很足,接待的齐国使团却意外的不够规格,不仅不像是跟随相国的标准配置,而且像是在极为有限的时间里匆匆组建起来的。面对满堂陪着来观礼的楚国大臣,田蒙的表现也十分奇怪,像是不情愿地在急迫地走不得不走的礼节程序,其间还不断暗示芈狐要密谈。
密谈便密谈吧,芈狐只带了芈纯,与田蒙到了书房,屏退左右,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三个人。田蒙再三环顾四周,才做贼似的从袖里拿出封得严严实实的密信来。
芈狐与芈纯面面相觑,接过来一看,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确是值得这样鬼鬼祟祟的大事。
“这么说,齐公时日无多了?”芈狐看完就随手把信扔给芈纯,皱着眉问田蒙。
“是。”虽然不愿承认,可田蒙不得不说实话,“君上年前就抱恙,医者反复看过多次,本来已见好转,谁知连严冬都熬过了,春来反而病情急转直下,只怕是捱不过这个月了。”
“春生阳发,接的是阴寒至极,阴阳运行时还可平衡,这阴阳交替之时,对于病人来说反而是最危险的时候。”芈狐似乎对此深有体会,“父亲也染恙许久,平常还能每日问政,上个月尤其沉重,就连我侍奉榻前,有时也认不出来了。”
田蒙叹息一声:“贵国还有世子做主,鄙国已是穷途末路了。”
对此芈狐倒是惊讶:“君侯何出此言?”
“君上无嗣,宗室稀疏,鄙国无人主政,就连外臣也深感无力啊!”
“君侯是代齐公行政,也有难以化解的困难吗?”
“说来惭愧,公国首脑就如王城天子一般,有时虽没有实权,却实实在在是公国的象征,这象征是从血统中来的,别人越俎代庖,国民不会认。冒昧地说,世子现在行事畅通无阻,不也是因为一面有楚公的授意,一面有世子的身份吗?”
芈狐笑笑,不置可否:“所以鄙国能帮上什么忙吗?”
终于等到他问这句,田蒙向前微倾了倾,郑重说道:“鄙国无有世子,宗室凋零无人能继,君上担忧,特遣外臣来送信,希望能从贵国物色宗室公子,赴齐国继任。”
“什么?”这样的要求让芈狐措手不及,忙问道,“不是说国民认定了宗室吗?他们连你这个相国都不认,难道会认临时赴任的楚国人?”
“这不一样。刚刚也说了,宗室不过是血统问题,齐楚两国自来有姻亲关系,且比其余任何两国之间都更亲密,所以虽分作两国宗室,血统却是一脉,这是天下四国间都心照不宣的事实。”田蒙耐心地解释着,也忧心于这件事的难为,“请恕外臣唐突,若不是鄙国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就这样贸然来贵国提出这样的请求,齐楚是兄弟之国,政分两国,亲缘却不分你我,想必世子也不忍见鄙国内乱吧?贵国西边可是有秦国威镇,这东边再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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