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赵嘉感到惊讶的是,卫青不算在内,余下的少年和童子中,学习速度最快的竟然是阿鲁。这个小狼崽一样的少年,聪明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进入三月底,边郡的大多数田亩都已经开垦和播种完毕。
仰赖牛耕、新犁和官寺贴出的堆肥之法,有经验的农人们都在说,只要风调雨顺,别遇到天灾,今岁必是丰年。
魏悦出发前往原阳城之前,将马鞍和马镫绘成图,当面呈于魏尚。
短暂的惊讶之后,魏尚马上意识到这种马具的重要性,立即将图纸收起,更叮嘱魏悦,此去原阳城,未得他的消息,切不可说于外人,更不可私自打造。
“我将写成奏疏送往长安,未得天子旨意之前,此事必须保密。”
坐镇边陲十数年,魏尚比任何人都清楚边军的局限在哪里。有了马鞍马镫,战术就能发生变化。哪怕骑术比不上匈奴,在箭矢射光之后,照样能持兵器和匈奴对冲。
只要朝廷下令大规模装备这种马具,抓紧训练精锐骑兵,甚至不需要五年,魏尚就能带兵出塞,去找须卜氏硬碰硬。
对于这个老对手,不只是魏尚,云中郡上下都是一个想法:必须除之而后快!
魏悦启程当日,魏尚的奏疏即递往长安。
由于马镫和马鞍过于重要,从畜场带回的耧车被魏太守忘在脑后。等到想起来,春耕已经接近尾声。
思及近月发生的种种,想到赵嘉不欲得功的请求,魏尚停下笔,沉吟良久,把写好的竹简又收了起来。至于耧车,云中郡内尚未推广,可等来年再说。
云中城发生的事暂时影响不到赵嘉。
进入四月之后,他每日在畜场和村寨往来,偶尔还要前往军市,忙得不可开交。
依照和卫青蛾的约定,卫夏和卫秋被送来畜场,跟在孙媪身边学习。卫青蛾在家中无聊,每次来到畜场都要拉着赵嘉跑一回马。虽说十次里有九次被落在身后,少女依旧是乐此不疲。
换马的小麦送来,很快被磨成面粉。
畜场里新增三部石磨,最小的直径也超过一米。
按照赵嘉的认知,这样的石磨需要畜力拉动,不想又被现实掀了一个跟头。不提青壮和佣耕,卢信和公孙敖就能轻松推动磨盘,加上阿鲁和阿蛮几个,仅用了一个下午,太守府送来的小麦就少去五分之一,全被磨成面粉送进库房。
几个少年甩动胳膊,背靠背坐在一起,大口灌着温水。
累的确是累,但没到不能承受的地步。事实上,最让几人困扰的不是力气不够,而是不断转圈会头晕,脚下像踩着棉花。
赵嘉瞠目结舌,孙媪笑着将少年们提起来,等到蒸饼出锅,横着划开,涂上酱,在里面填入烤制的兔肉和腌菜,让少年们敞开肚皮吃个饱。
这是赵嘉发明的吃法,很快就在村寨和畜场中传开。
现如今,云中城内的食肆都有了类似的蒸饼,只是和孙媪制的发面饼不同,大多还是死面。
由于边民习惯以粟为主食,种植的麦不多,兼里面又要加肉和酱,这种饼的价格略有些高。考虑到价格,边民偶尔才会买上一次,入城的胡商反倒成了大主顾,尤其是加了厚酱的饼,常常一买就是十几二十张。
见少年们抓着蒸饼吃得头也不抬,赵嘉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靠在枣红马身边,嘴里咬着一根草茎,赵嘉环抱双臂,手指不断敲着手肘,一下、两下、三下,乌黑的双眼一亮,草茎立刻被吐到地上。
“媪,取羊肉、葱韭!”
听到赵嘉兴奋的声音,妇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的望过来。
“郎君要这些作甚?”孙媪正将盆中的面团挖到案板上,闻声抬起头,面上带着不解。
“包子!”
赵嘉一边说一边让人准备羊肉,并将包子的做法说给孙媪。后者听完之后,继续揉着手上的面团,叫来两个力气大的妇人,将剃下的羊腿肉剁碎。
“其实牛肉味更好。”看着盆中的肉馅,赵嘉自言自语。
考虑到耕牛的重要性,只能将吃牛肉包的念头暂时压下。不断安慰自己,等到畜场里的牛多起来,总能一饱口福。
值得一提的是,从乌桓商人手中买来的犍牛都已经套上鼻环。之前还各种不驯、动不动就带人遛弯的壮牛,如今系上绳子,一个童子就能拉着走。
包子包好之后,没有专用的蒸笼,只能用蒸饼的笼屉暂时凑合一下。
伴着笼屉下的热水发出咕嘟声响,热气蒸腾,麦香裹着肉香一同飘散,很快就引来附近的少年和孩童,连打制农具的匠人都停下动作,不由自主的吸着鼻子。
水声越来越响,蒸笼附近热气弥漫,白蒙蒙仿佛雾气一般。
“郎君离远些,烫人。”孙媪提醒一句。
赵嘉这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半步。四下里瞅瞅,众人都盯着笼屉,表现并不比他强上多少。
熊伯和青壮们归来时,第一笼包子已经出炉。
胖乎乎的包子挤在一起,不断散发着热气。由于是第一次尝试,包子大小不一,面皮擀得厚薄不均,有的已经被肉汁浸透,香气反而更加诱人。
“这是什么?”
青壮和佣耕们将耕牛送回圈内,放下农具,看着笼屉里的包子,不自觉的咽着口水。
孙媪看向赵嘉,后者正用长筷夹起一个羊肉包,笑着说道:“包子,大家都尝尝。”
“包子?”
熊伯在水桶里净过手,甩甩水渍,直接用手抓起一个,也不怕烫,一口就咬断小半个。
“嘶——好、滋味甚好!”熊伯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将包子三两口全吃完,想伸手再拿一个,发现笼屉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媪,多蒸些!”赵嘉吃完整个包子,很是意犹未尽,“蒸好后留下半笼,我给阿姊送去。”
“诺!”
妇人们忙了一个多时辰,蒸出的包子摞成小山,照样没能填饱众人的肚子。最后又蒸了两锅粟饭,搭配上葵菹,才终于能坐下歇歇。
赵嘉不会做滥好人,但也不会心黑到不让青壮和佣耕吃饱。
体会到赵嘉的善心,众人干活更加卖力,五天就能干完七八天的活。田中的活干完,还会主动帮忙修补围栏,驱赶野兽,着实帮了不少忙。
熊伯同赵嘉商议,明岁还雇这些人。
“秋收之后,郎君无妨多买些地。有新犁和耕牛,再多的田都能开出来。”
汉初地广人稀,尤其是边郡,朝廷一直都在鼓励开荒。
之前畜场没有出产,赵嘉手中余钱不多,能使用的资源全部继承自赵功曹。如今有了天子赏赐,加上秋收后的富余,刨去一应开销,最少也能买上近百亩田。
“就算是荒地也无妨,采用堆肥之法,种一茬菽,隔年再种粟,搭配郎君说的陇耕之法,收成应也不差。”
“待到秋收之后,仆带人再修几个新圈,还有畜场里的木屋,都要扩建。”
这些都是有用的建议,赵嘉在脑中过了一遍,很快就拍板敲定。
时至四月底,草原铺满青绿,其间还点缀着色彩缤纷的野花,引来成群的黄羊,偶尔还能见到两三匹野马。
由于羊群常和野马呆在一起,给套马的边军增添不少难度。好在派出的都是好手,但凡是被发现的野马,有一匹算一匹,来了就别想走。
田地中一派生机勃勃,无论粟还是麦,长得都是格外茂盛。熊伯和佣耕们守在田边,看着田中的粟麦,几乎能预期到粟粒和麦粒成串挂浆、压弯茎秆的情形。
“熊伯,能和郎君说一说,待到秋收之后,工钱之外再给一些粟?”一名佣耕问道。
“禾仲,赵郎君待我等宽厚,明岁还要我等来做工,怎可如此贪心。”另一名佣耕皱眉道。
“做工本就该给工钱。地里的谷子长得这么好,全赖我等出力,多要些粮食又怎么了?”禾仲不服气道。
“你说这是什么话,你怕是忘了咱们能够活命,是因赵郎君借了粮!”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雪灾后在赵家借粮,今岁用劳力相抵。
赵嘉本可以不给工钱,提供一餐饭食即可。结果不只有工钱,每日还能两餐吃饱,如此尚不满足,还想多要一份粮食,任谁来评理都会觉得过分。
在事情没点破之前,明知是贪心之举,还是有数名佣耕心动。听到长者的话,对上熊伯的眼神,怀揣心思之人都是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熊伯盯着禾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将对方看得低下头,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起再雇你们的心思,更不该同郎君说。”
“熊伯,这件事……”年长佣耕想要开口,却被熊伯拦住。
“什么都不用说了,今天将事料理明白,明天给我一个交代。”
留下这句话,熊伯站起身,带着几名青壮离开,不给佣耕们开口求情的机会。
“禾仲,今日回去之后,你不要再来了。”年长的佣耕开口道。
“我,我……长伯,你帮我求求情,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家中有妻儿,不能没了这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