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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 (来自远方)


  魏太守不是没经历过政治斗争,人生也曾大起大落。但是,任凭斗争经验再丰富,事情没有头绪,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也是无从下手。
  “有何想法?”等两人看完竹简,魏尚开口问道。
  “阿翁,依我之见,代国相或有推动,然应非主使。”
  灌夫不是傻子,明知此事关乎国本,不可能真的肆意妄为。大概是为了给魏尚添堵,才顺手推了一把。
  灌夫不会在乎赵嘉是谁。
  在他眼中,赵嘉无足轻重,他针对的一直就是魏尚。不能把魏太守干趴下,挤兑他一回,让他烦恼一阵也好。
  这样的性格在掌权时还好,一旦被打落高位,就可能成为催命府。
  魏尚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沉默片刻,又看向赵嘉。
  “阿多以为如何?”
  “回使君,嘉愚钝,实不知此中关窍。”赵嘉的确是满头雾水。他以为是冲自己来的,但从竹简的内容和两人的对话来看,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阿翁,何妨再送一份奏疏入长安?”魏悦道。
  魏尚沉吟片刻,直接将长安的来信推到一边,取出一册新竹简,洋洋洒洒写下数语,交给魏悦封好,对赵嘉道:“阿多,我要借你畜场中的耕牛一用。”
  大致猜到魏尚的打算,赵嘉当即点头道:“使君放心,嘉今日回去安排,明日就将耕牛送来。”
  “善!”魏悦抚须朗笑,递给赵嘉一枚木牌,道,“凭此木牌可出入府内,无需通报。”
  “谢使君!”
  接过木牌,赵嘉的宾客身份就板上钉钉。只是和其他宾客不同,他不需要为魏太守出谋划策,只要偶尔到太守府露个面,让众人知道他的身份就好。
  魏尚的目的,自始至终是为他提供保护,让背后之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手。
  看到摆在架上的青铜器,赵嘉灵机一动,想到日前城内的传闻,开口道:“使君,嘉闻赵掾府上有青铜牛一尊?”
  “青铜牛?”
  “阿翁,那尊青铜牛鼻上有环。”魏悦道。
  魏尚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道:“善,大善!来人,去请赵掾,我要借他家中青铜牛一用!”
  前朝的古物,证明此法早被先民采用。古物耕牛一起送到长安,有谁再敢继续在此事上拖延,就是自己找死!
  仆人领命离去,魏太守笑着将饴糖推到赵嘉跟前,道:“阿多甚是聪慧,吃糖!”
  盯了盘子两秒,赵嘉拿起饴糖送进嘴里,腮帮立时鼓起一块。
  长安,未央宫
  宣室内,宦者点亮数盏戳灯,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景帝坐在矮几旁,面前摊开一册竹简,上面详细记录着赵嘉献上的驯牛之法以及此法的出处。
  魏尚的奏疏早已经送到,其中的内容他也看过数遍,直觉此法大善,当日即交予太仆。只要确定可行,既可发下赏赐。
  然而等了数日,一直没有确切消息。
  召来太仆询问,先是推脱犍牛数不足,需多搜罗一些。待到犍牛齐备,又上报犍牛鼻孔穿环实为新法,此前未有尝试,需要多观察几天,才能确定犍牛是否完好,能否下田耕种。
  景帝虽觉得不耐,但臣子说得在理,也不好强催,以至于拖到今日,始终没有结果。随着春耕时间越来越近,景帝的耐心也将要耗尽。
  “阿彻,你觉得此事如何?”
  八岁的刘彻坐在景帝身边,一身黑色深衣,没有戴冠。
  成为太子一年,刘彻一直跟着卫绾、王臧、汲黯等人学习,即学儒家又明黄老,气质逐渐发生改变。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眉眼间却已有了一股锐利。
  “回父皇,儿以为魏太守所献应是良策。”
  “为何?”
  “父皇常言魏太守坐镇边陲十数年,爱护士卒边民,抵御匈奴有功,是国之良臣。粮乃国本,若无十分把握,魏太守不会上这份奏疏。”
  “确实如此。”景帝颔首,提起毛笔,在竹简上写下几行字,唤来门外的宦者,命其送到太仆官寺。
  “传朕旨意,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敬诺!”
  宦者捧起竹简,弯腰退出宣室。
  又过片刻,宦者前来提醒,太子听课的时间到了。
  “去吧。”景帝看向起身行礼的刘彻,叮嘱道,“尊师勤学,不可淘气。”
  “遵父皇教诲。”
  刘彻退出宣室,走出不远,就看到等在前方的韩嫣。
  “阿嫣!”
  两人年岁相仿,刘彻是胶东王时,就在一起读书、玩耍。
  韩嫣的曾祖是韩王信,高祖时叛入匈奴。祖父归汉,受封弓高侯,在七国之乱时立下赫赫战功,得景帝重用,家门重新荣耀。
  时至今日,提起弓高侯府,背后如何不论,当着韩家人的面,却少有人再提起当年韩王信投匈奴之事。
  “阿彻,这边!”韩嫣朝着刘彻招手,示意他别出声。
  “怎么回事?”刘彻走到近前,顺着韩嫣所指看去,发现是自己的两个姊姊。只是和平日里不同,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尤其是长姊,表情似还有些许惊慌。
  “长公主日前在城内惊马,这几天都在严查,听说已经有了眉目。长公主今日入宫,去见了太后,现在还没从长乐宫出来。两位公主面带焦急,似要往椒房殿。”韩嫣低声道。
  刘彻皱了下眉,转头看向韩嫣,目光锐利,根本不像一个八岁孩童。
  椒房殿中,王皇后坐在屏风前,看着对面的两个女儿,神情间带着少有的厉色。最小的女儿坐在她身边,来回看着母亲和姊姊,大气也不敢出。
  外人皆道皇后和善,少有疾言厉色之时,与差点登上皇后位的栗姬截然不同。只有椒房殿内的人才知道,王皇后严厉起来,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宫人和宦者都被挥退,连将行也未留下。
  殿门合拢,室内只剩下母女四人。
  王皇后不言不语,面带冷意。
  阳信公主脸色越来越白,终于控制不住全身颤抖,伏在皇后身前低泣出声。
  “阿母,救我!”
  “救你,如何救?”即使女儿哭红双眼,也丝毫未能让王皇后心软,连声音中都带上冷意。
  “阿母?”阳信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皇后。
  “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只是想为阿母出气,没想会闹这么大。”阳信公主低下头,泪水挂在眼角,嘴唇倔强的抿起。
  “没想?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王皇后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却让长女的倔强再也维持不住。
  “阿母,阿姊知道错了。”三公主扯了扯王娡的衣袖,软声求情。
  “知道错了?她哪里知道错!”王皇后沉声道,“我之前如何教你们?你们又是如何做的?你弟成为太子不过一年,临江王尚在,你不能帮忙,至少不要添乱!”
  “我没有……”
  “还敢顶嘴!”王皇后点厉声道,“我让你们每日给太后请安,你们去了吗?我让你们同陈娇结好,你们是怎么做的?在长乐宫前嚷着让她行礼,还被太后知道,你都在想什么!我的叮嘱抛在脑后,又惹出这弥天大祸,我救你们?不出两日,我就会落得栗姬一样的下场!”
  三个公主都被吓住了。
  阳信公主的脸色一片惨白,继而又泛起潮红。
  她就是不明白,明明她母是皇后,她弟是太子,等她弟登基,她也会是长公主,凭什么就要在陈娇跟前低声下气?!
  “凭什么我要给陈娇低头,凭什么?!”
  “凭什么?凭她唤太后大母,你只能称太后。凭她唤天子舅父,可以对天子撒娇,你就只能规规矩矩的叫父皇!”王娡一把将女儿拉到近前,一字一句道,“我在宫中熬过多少年才有今日?你为何不能懂事?难道真要看我落到栗姬一样的下场,你弟和临江王一般?”
  “我没有!”阳信公主尚是金钗之年,被王皇后训斥,终于撑不住,再次哭出声音,道出心底的话,“我只是不甘心,阿母,我不甘心。”
  “我知道。”王皇后叹息一声,将女儿抱进怀中。
  “阿母,我不想对陈娇低头,我不想。”
  “我知道,但你得忍。”王皇后抱紧女儿,一下下顺过她的发。
  “阿母,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学,就逼自己去做。”王皇后伸开手臂,让三个女儿都靠到自己身边,轻声道,“你们记住,今日忍多少,明日就能得多少,不能忍就一切都得不到!”
  阳信公主只是哭,哭得打嗝。
  两个妹妹也被她带着哭了起来,泪水浸湿了王娡的深衣。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宦者的声音:“皇后,长乐宫召两位公主前去。”
  “阿母!”阳信打了个激灵,猛地抓住王皇后的衣袖,眼中带着恐惧,“阿母,我不去,我不能去!”
  “别怕。”王皇后松开女儿,看着皱成一团的深衣,召来宫人,口中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阿母?”
  “这宫中何曾简单过?凭你二人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给长公主的马下药?”王皇后绕到屏风后更衣,不要宫人上妆,仅是顺了顺鬓发,就走回到女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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