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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 (来自远方)


  少吏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随手取出一枚木牍,用毛笔记录下此事。在记录时稍加润色,言贼人作恶多端,被拿住后不知悔过,由此身死。
  如此一来,赵嘉完全是一点干系都不必担。
  赵嘉看向少吏,少吏笑着收起木牍。
  “郎君放心,贼人凶恶且不知悔改,乡人义愤填膺,乡老、啬夫和游徼尽在场,除恶本是理所应当。”
  看到两人的举动,老仆哪里还不明白。他想要大骂,奈何伤势太重,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县丞让我转告郎君,赵功曹战死沙场,沙陵县上下无不钦佩,岂容一外来贼子肆意妄为!”
  听到少吏的话,赵嘉当即在马上拱手,对赵功曹的昔日同僚表示感谢。
  对方话中有几分真并不重要。
  他们和自己目标一致,都是为干死张通,这就够了。
  确定赵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少吏向身后示意。始终装背景的士卒终于有了反应,在伍长的带领下,抽出腰间短刀,将张通家仆和护卫的头全部割掉。
  “张通庇护奸商,向草原输入铜,犯下大罪。其家仆假做盗匪袭扰乡里,更袭边军,尽斩。”写到这里,少吏看向赵嘉,“郎君以为如何?”
  赵嘉能说什么?
  只能点头。
  就张通的下场来看,体力和智商不在线上,千万别和大汉朝边郡的官拼刀子,也别耍心眼,否则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前往畜场的队伍被赵嘉解决,往赵氏村寨拿人的队伍同样踢到铁板。
  “无故闯他人家门,杀死不论!”
  伴着虎伯的话,墙头飞下一片箭雨。就像是信号,对面的墙后同样飙出箭矢。
  士卒早就躲开,独留张通的家仆护卫遭受洗礼。倒地之前,几人恨不能仰天长啸:闯家门?老子压根连门板都没摸到!
  与此同时,身在官寺的张通也被士卒包围。
  锋利的短刀直抵喉间,张通倒也硬气,大声怒斥:“我乃朝廷任命的沙陵县令,尔等安敢?!”
  县丞手持木牍,沉声道:“张通,你勾结奸商向草原输铜,无虎符调动县中士卒,犯下重罪,证据确凿,何能狡辩?拿下!”
  “我没有,来人,来人!”张通骇然大叫。
  奈何家仆护卫都被派出官寺,留在身边的两三个根本不是边军对手。别说护着他逃出去,连杀出去送信都办不到。
  张通拼命挣扎,县丞却不给他机会,士卒翻过短刀,直接用刀背砸在他的身上。
  砰地一声,张通吃痛倒地。
  “绑了,暂且押在官寺,记录下口供,再递送长安。”
  “我无罪!小人休想得逞!”张通破口大骂。
  “押下去。”
  县丞再不理他,和县尉商议之后,直接将张通关入牢房。
  张通不招供没关系,反正手中有证据,按照罪名逐条写下来,让他画押就是。此外,抓来的商贾都没那么硬气,一顿鞭子下去,势必会争相举发。
  送入长安会翻供?
  同样容易解决。
  此处距离长安甚远,又是寒冬腊月,常有盗匪野兽出没,想让一个人彻底闭嘴又不留痕迹,并不是件难事。
  人证物证俱全,有没有张通,案件都可以继续审理。毕竟此案牵涉的不是张通一人,而是整个张氏家族,被告没有成百也有几十。
  张通被拖到门外,正好撞见站在廊下的魏悦。
  “你?!”张通总算聪明一回,瞬间了悟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目龇欲裂。
  魏悦低头浅笑,目光落在张通身上,浑似在看一只蝼蚁。


第十二章
  张通被押入囚室,其家仆护卫全被诛杀,一个不留。
  内关押的头两天,张县令依旧硬气,坐在只铺着干草的昏暗房间里,对县丞和县尉破口大骂。送饭狱卒没留神,被一只木碗砸到头顶,热汤洒了满身。
  狱卒怒瞪双眼,当场就要发火。
  张通更是不依不饶,将余下的木盘和木筷全都扔了出去。
  “黑七,我说什么来着?”另一个狱卒手握铁索,口中啧啧有声,“早提醒过你,没好处的事,还会惹来一身麻烦。你倒好,不听劝,偏要往上凑。亏得汤凉了些,否则就要满脸开花。”
  “晦气!”黑七用衣袖拭脸,再看张通,眼里就带了一股戾气。
  “再提醒你一句,张县令犯了大罪,县丞和县尉都盯着。以往帮忙传递消息,从人犯家里捞好处,这次不行。”手握铁索的狱卒沉声道,“最一定要闭紧,有人找上门也不能起心。要不然,你一家老小都得人头落地!”
  擦掉头上的热汤,不去管衣服上汤渍,黑七弯腰捡起盘碗,抓起沾染泥土的筷子,恶狠狠道,“不想吃就别吃了,糟蹋粮食,饿几顿死不了!”
  张通坐在囚室中,终于不再言语。
  黑七溜到无人处,从碗底抠出一块指头大的金子,放到嘴里咬了咬,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处收了,帮忙送信?省省吧。
  谁不知道这位张县令死定了,听上边的口风,一家老小都得断头,他干嘛要把自己搭进去。再者说,代国相那样的人物,是他一个狱卒能见到的?到相府门口就会挨一顿棍子,何必自找罪受。
  当日再无人送来饭食,连水都没有半碗。
  隔日县丞来提审,狱卒才送来一碗浑浊若泥浆的冷水。
  张县令自然不会喝。
  县丞将一切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又是两天过去,张通只得了半块能咯掉牙的死面饼,还有半碗冷水。张县令想要继续高傲,奈何身体的本能却和意志唱反调。
  收了他金子的黑七再未露面。听其他狱卒闲聊,说是突染风寒躺在家里。张通还以为对方是借口送信,心中不由得升起希望,抓起石头一样的硬饼,就着冷水吃下肚,过程中差点噎断气。
  听到囚室内的动静,狱卒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人没死,也就丢开手,继续和旁人插科打诨,根本不在乎张县令趴在地上发抖。
  关押近六日,张通怀揣希望,继续闭口不言,视问话的县丞如无物。
  县丞倒也不恼,任他在囚室中枯坐,转而提审抓到的奸商。鞭子棍子齐上,没到两天,记录供词的竹简就装满了两个木箱。
  对照几人的口供,细节处有些许差别,大体上却没什么出入。
  随着越问越深,县丞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须卜氏?你们竟向须卜氏输铜钱?当真是胆大包天!”
  匈奴是草原民族,在头曼单于——也就是冒顿的亲爹之前,一直处于松散的部落联盟状态。直至冒顿横空出世,干掉亲爹又教训了东胡,紧接着,陆陆续续征服了氐、羌、丁零等部落,疆域达到最大,气势也达到顶峰。
  在这个过程中,匈奴的贵族封号和国官号逐步确立,其中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合称“四角”,身份高于其他贵族。而四角之中,又以左贤王地位最高。
  由于匈奴谓贤为屠耆,左贤王又称左屠耆王,常由匈奴的太子担任。
  在冒顿的子孙之外,地位最高的则是三贵种,须卜氏就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须卜氏是边郡的老敌人,魏尚没少同其打交道。在袭扰云中郡的匈奴之中,须卜氏是绝对的主力,双方的血仇可以上溯几代人。
  对边民而言,只要有机会,必须干死这支匈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商人常年在边郡行走,清楚自己犯了大忌。扛不住鞭子,该招的都招了。
  从被抓到的那一刻起,商人压根没想过保住性命,只求能死得痛快点。至于家人,最好的下场就是花钱赎罪,发去做苦役。没法赎罪,那就一起上路。一起享受他赚来的家业,陪他一起死也算是公道。
  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县丞无法独断,和县尉商议之后,将供词呈送魏悦。
  魏悦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魏尚。
  “须卜氏?”
  魏太守翻开舆图,凝视位于云中郡东北方的大片草原,神情凝重。
  “铜钱数目可知?”
  “不下二十万钱。”魏悦跽坐在魏尚对面,视线落在舆图上,“阿翁,此事当报于长安,宜早不宜晚。”
  “我明白。”
  魏尚比魏悦更加清楚,二十万铜钱输入须卜氏代表着什么。同样也明白,暗中向草原输入铜钱的绝不只这么一家!
  案卷和供词递送长安,张氏逃不开灭族的命运。
  朝廷必须杀鸡儆猴。
  如若不然,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胆子越来越大,继铜钱之后,是不是还会向草原偷运铁器?
  “奸贼当杀!”
  边军苦战匈奴,多少青壮死在战场?
  这些人赚的钱都染着边郡军民的血,全都该腰斩弃市!可惜当朝天子不会使用车裂之刑,否则的话,这些奸贼都该绑起来活撕!
  收起舆图,魏尚怒气难消,当日就写成急奏,派飞骑送往长安。
  押送张通和商人的囚车也紧跟着上路。
  只不过,张通注定无法抵达长安,至于会落进野兽腹中还是死于盗匪之手,就只能看他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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