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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 (来自远方)


  此时,卫青和公孙敖各自捧着一只木碗,大口喝着羊汤。赵嘉蹲在两人跟前,再次惊叹于大汉人民的饭量。
  “郎君,诸事已备。”熊伯走进木屋,对赵嘉说道。
  “牛都挑出来了?”由于蹲得太久,赵嘉站起身时,腿有些麻,用力捏了两下,方才好受一些。
  “都挑好了,还有已经驯好的耕牛,可一并呈于魏使君面前。”熊伯道。
  “善!”赵嘉呼出一口气,“待到雪融,畜场诸事按先前规律即可。耕牛齐备之后,先种粟,我之前查阅古迹,找到一种轮耕之法,可划出一片田亩试行。”
  赵嘉口中的轮耕法,实际是赵过所创的代田法,在汉武帝晚年开始推行。
  具体方法是在一亩地内挖掘三条垄沟,垄沟之间凸起垄台,垄沟和垄台交替种植,配合新农具的使用,既能节省人力又可保证地力,同时还能增加产量。
  类似的耕作方式,后世还在部分地区沿用。
  只是方法再好也要因地制宜。他只是纸上谈兵,是否能成功开展“试验田”,还需要熊伯等人亲自验证。
  赵嘉和熊伯说话时,卫青一直老实的坐在一边,裹着皮袄,听得格外认真。公孙敖有些坐不住,但赵嘉没发话,他也不敢随意乱动。
  事情谈得差不多,赵嘉将视线转向卫青和公孙敖,笑着说道:“熊伯观此二子如何?”
  熊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打量起两人。
  捏捏公孙敖的肩膀,熊伯颔首:“长大了会是条壮汉子,可以勤习弓马。”
  单手提起卫青,轻松掂了两下,皱眉道:“根骨不错,就是太轻。以后多吃肉,学着骑马射箭,身子骨总能壮实起来。”
  “他二人都会牧羊,正好同熊伯作伴。如觉得是可造之材,无妨指导一二。”赵嘉道。
  “诺!”
  正说话间,一名十六七的少年走进来,弓箭背在身上,手里抓着两只灰色的野兔。
  “郎君,仆刚猎的!”
  看着被抓住耳朵仍不断蹬腿呲牙的肥兔子,赵嘉摆摆手,示意少年自己留下。对于汉朝的兔子,他真心很有挫败感,眼不见为净。
  云中城内,大车排成长列,满载的商队准备南返。
  军市和马市的市旗同时降下,铜锣声响起,预示着又一天交易结束。
  太守府内,魏尚留下魏悦,商议明日出城之事。几名郡中官员走在廊下,神情间都带着义愤。
  “此等奸贼都该诛族!”
  “我等浴血守卫边陲,就是让这些小人资敌?!”
  “恨不能拔剑斩之!”
  张氏向草原输铜一案,在郡内闹得沸沸扬扬。日前连续抓捕二十多名商贾,五名死在狱中,剩下的都被押上囚车送往长安。
  这样的大案瞒不住,很快,连东边的定襄郡和雁门郡都有耳闻。
  闻听消息,两郡官员都是怒形于色。尤其是不久前刚和匈奴血战、连太守都战死的雁门郡,更是炸开了锅。
  这些边郡官员都是能上阵杀敌、抄起刀子和匈奴对砍的主,知道有奸商向草原运输铜钱,又有云中郡的前例为参照,怀疑自己治下也不干净,大力追查之下,还真被查出问题。
  浩浩荡荡的抓捕行动迅速展开。
  冤枉?
  赚钱的时候怎么不冤枉?
  一人之罪一人承担?
  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是你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
  看到不断增加的口供,两郡官员生出和魏太守一样的念头:这些奸贼都该绑起来活撕!
  魏尚的奏疏刚送抵长安,定襄郡和雁门郡的奏疏也先后抵达。
  景帝大发雷霆,守在宣室外的宦者战战兢兢不敢出声。上次见天子这般,还是在七国之乱的时候。
  天子震怒,奏疏上的人自然得不了好,都得洗净脖子等着挨宰。
  张通死在路上,张氏一族全部下狱。另有五姓卷入,加起来近千人。
  涉及到匈奴,纵然是花钱赎罪,家主和直接参与的一脉也难逃一死。旁支男丁受笞后罚为城旦,女子罚舂,年幼者不受刑,尽数官卖为僮。
  消息传出,曾做过类似生意的都是一凛,全都变得小心起来。在这场风波没有完全过去之前,绝不敢再踏入草原半步。
  曾与几家有联络的贵人也变得低调。别说开口求情,首先要做的是切断联系,摆脱自身干系。代国相就是其中之一。
  长安宫中,景帝放下竹简,疲惫的捶了捶肩膀。
  他刚至不惑之年,身体却不如半百老人。黑色深衣穿在身上,竟有些空空荡荡。去岁大病一场,精神大不如前。大概是承受的压力太多,稍不留神,腰背就有些伛偻。
  又翻开一册竹简,依旧不是什么好消息。
  景帝叹息一声,看向摆在一侧的戳灯,想起被废为临江王的长子和死去的栗姬,突然变得意兴阑珊。
  焰心跳跃闪烁,一声爆响惊醒了景帝。想到自己的身体和太子的年纪,再想到朝中群臣,恍惚骤然消散,心瞬间变得冷硬。
  长乐宫中,宫人陆续点燃戳灯。
  窦太后靠在矮榻上,双眼微合。
  一个十岁左右,精致娇美的小姑娘坐在矮榻前,手捧一册《道德经》,正一句句诵读。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
  灯火将室内照得通亮,挂在墙上的彩绸被映得流光溢彩。女孩声音清脆,诵读间,簪在发上的金娥振动翅膀,翩然欲飞。
  “……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读完最后一段,女孩停住,转头看向窦太后,撒娇道:“大母,娇读完了。大母说的赏赐呢?”
  “阿娇,不许调皮。”长公主刘嫖走进室内,恰好听到这句话,开口斥道。
  刘嫖是汉景帝同母姐,也是文、景两朝唯一的长公主,地位相当诸侯王。嫁给堂邑侯陈午,却没有前往封地,而是留在长安,可见地位尊贵和荣宠。
  窦太后双目失明,对声音变得格外敏感。听出刘嫖的声音,笑道:“行了,别吓着娇娇。”
  刘嫖本也不是真要斥责女儿,见太后开口,当即笑盈盈的上前行礼,坐到一边。
  “阿母,我之前提的事,您觉得如何?”
  窦太后没出声,依旧合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阿母……”
  “我说不许,你会不做?”窦太后抬起手,仿佛能看见一般,抚上阿娇的头,“娇娇何等尊贵,无需锦上添花。”
  刘嫖咬住嘴唇,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
  窦太后心如明镜,对于这个长女的心思更是了解得十分透彻。
  归根结底,不过是“权利”二字。
  “我知你心中所想,如栗姬不是太蠢,娇娇倒也做得太子妃。然如今的太子固然聪慧,却非是娇娇的良配。王娡也不如表面恭良,论心计,你不如她。”
  提起栗姬,刘嫖就是一肚子火。不过人已经死了,有火也没处发。
  “阿母,如果没有我,阿彻可成不了太子,王娡也做不了皇后!”在窦太后面前,馆陶公主并未掩饰自己私下的动作。
  “正因如此,娇娇才不该嫁他!”窦太后的语气陡然沉怒,刘嫖的话哽在喉咙里,殿内的宫人噤若寒蝉。
  “无妨实话告诉你,我活着,宫内翻不出浪来。哪日我不在,就是你们受苦的时候!你是自作自受,我可不愿看到娇娇受苦!”
  “阿母,我已同皇后定好……”刘嫖和王娡定下的不只是刘彻和陈娇的婚事,还有她的儿子陈蟜和王娡的三女。
  如果阿娇做不成太子妃,后一桩婚事也未必能成。
  “行了,天子春秋鼎盛,娇娇还小,这事暂且压下,不要同天子提。”
  窦太后一锤定音,馆陶公主只能应诺。
  陈娇安静的坐在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头微垂,双眸却明亮异常。


第十五章
  在窦太后处碰了一鼻子灰,馆陶公主走出长乐宫时,难免有些气不顺。
  “阿母。”
  正有气无处撒,陈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刘嫖转过身,看向抱着竹简、笑盈盈朝自己走来的女儿,想发火又舍不得,只能继续和自己生气。
  “阿母是在生气?”站在距馆陶公主一步远,陈娇仰头笑道。发上除了金蛾,又多出两枚打造精巧的玉花。刘嫖一眼就认出,这是窦太后的东西。
  “倒也不是气。”刘嫖叹息一声,“只是太后不松口,你和太子的婚事就没着落,我总是不放心。”
  “阿母,您之智可超大母?”陈娇突然问道。
  刘嫖愣在当场。
  早在吕后时期,窦太后就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宫,其后被赐给代王刘恒——即是后来的汉文帝,刘嫖和汉景帝的父亲。
  经历过诸吕乱政和文景两朝,窦太后的政治智慧和处事经验非寻常可比。她对权力的掌控更是超出常人,在景帝驾崩后,一直延续到武帝朝。如果窦太后不死,汉武帝未必能真正乾纲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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