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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 (北南)


  “少爷,”杜铮开口,“你堂堂一位将军,怎能去朝暮楼睡小妓!”
  霍临风脱口而出:“少污蔑人,我就听了个曲儿!”
  此话一出,主仆俱是一愣,没睡青楼的姐儿,却也流连了风月场,板上钉钉。杜铮暗松一口气,面上仍凶着:“少爷,你不是夜探不凡宫?怎的会去朝暮楼?!”
  真稀罕,奴才问起主子的话,霍临风故意气人:“对啊,我夜探不凡宫得了银两,而后去朝暮楼快活,两不耽误。”
  杜铮一听,当即去翻那身夜行衣。湿淋淋的,哪有锦布,更无银两,只有一层浓香化在水里。霍临风见状,要气死个人:“四千两,花净了。”
  咚的一声,杜铮碰翻盆子,水扣了一地。他痴愣愣定着,用粗糙两手狠揉耳朵,怕自己听错。四千两……能养活多少人哪!可这败家的少爷,就用四千两换回来一条帕子!
  霍临风卧床瞧着,不禁担忧,怕这小厮急火攻心丧了理智。他解释说:“我当真只听了唱曲儿,这帕子是在外头捡的。”
  事已至此,钱财散尽难再寻,杜铮将盆翻过来,舀几瓢水继续搓洗。刚搓两下,他猛地奔到床边,死死盯着那手帕。
  青楼飘出来的物件儿,秽着呢,谁知道擦过哪里……这祖宗还拿着瞧!
  霍临风却叫那蘅芜香凝了神,又叫牛乳香甜润了心,不情愿扔掉。杜铮抛却安危,硬夺了:“不扔也行,我洗上一个时辰,烧柚子叶熏过才能用!”
  罢了,迟早要洗,霍临风懒得理会,蒙上被子沉沉睡去。
  朝暮楼彻夜笙歌,待天一亮,富贵的去上房补眠,拮据的便只能遗憾告辞。这会子,坐席空了,长廊空了,白日里的青楼如空楼。
  四楼那偏僻一间,容落云窝在小榻上吹寒风,晨时最冷,将他生生吹拂醒了。眯开眼儿,惺忪困懒,搭着窗沿儿的手臂酸麻,竟一时收不回来。
  他便乖乖待着,缓好了,起身到梨木架子前梳洗。捧水净面,手伸入袖中掏帕子擦脸,却没寻着,到榻边床前再寻,仍是没寻着。
  容落云挂着一脸水滴,迷茫地在房中寻找,偶一望窗边便明白,定是探着手时掉了出去。他扑到窗沿儿上,低头四顾,除却来去的人头哪有什么旁的。
  这时来人敲门,是老嬷子。昨夜还穿着金丝裙褂,戴满身金玉,此刻换得干干净净,深蓝里子乌色袍,发间仅一只银钗。
  容落云说:“热闹整宿,婆婆没去休息?”
  嬷子道:“等会儿便睡喽。”她端着汤盅,搁下,去奁匣里取三把梳,“公子,你喝汤,老奴给你梳头。”
  容落云坐好,饮炖了一宿的鲜汤,嬷子在身后弄他的头发,轻轻的,舒服极了。他不知如何夸,便说:“我自己时,拢不住,随便一束就失了耐心。”
  嬷子慈爱地笑:“那是公子的头发好,滑溜溜呢。”不松不紧束好,戴上银丝冠,“老奴年轻时有双巧手,惯会给人梳头,挽的髻在宫中——”
  容落云轻声道:“婆婆,哪来的宫中。”
  嬷子讪讪,退开一步掌了个嘴:“瞧我,做梦的事儿竟拿来说。”她急着揭过这篇儿,便讲昨夜趣事,讲到容端雨唱曲时有些开怀,说那来客英俊不凡。
  容落云想,来头不小罢,非要姐姐登台才满意。
  嬷子说:“激将呢,估摸为了一睹姑娘风姿,而后在画舫和小妓厮磨到天亮。我瞧见了,下船时衣袍没换,问小妓才知道,原来是邻州的员外郎。”
  容落云只当听个笑话,喝完汤,趁楼中安静去看容端雨。对方睡着,他未舍得吵醒,更不敢告知帕子丢了。
  那帕子是容端雨送他的生辰礼,从前家中种着白果树,所以绣了白果叶。他暗自怅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纠结一番悄悄走了。
  回不凡宫。
  时候尚早,不凡宫众弟子正用早饭,用过饭便去邈苍台操练。突然间,一名弟子惨叫起来,舌头一吐,上面竟斜斜扎着只小针。
  头顶放浪一笑,众人抬头,见年方十四的刁玉良蹲在梁上。
  “活该!”刁玉良啐一口,“敢背后说我矬子,我慈悲,没将针搁凳上,不然扎漏你的卵蛋!”
  他说罢跳下,临走还拿俩菜包,风风火火地奔了藏金阁。旭日东升,他进屋,见陆准撩着里衣晾着肚皮,鼾声忽高忽低。
  刁玉良趴在床边,吃菜包,吧唧嘴,没多久便把人吵醒。
  “谁呀……”陆准咕哝,眯瞪眼睛一瞧,“大清早扰人富贵梦,混账。”
  说着爬起来,穿衣净面,坐镜台前拔拔眉毛,针鼻儿粗细的毛笔蘸一点墨,在眼上点颗聚财的小痣。
  刁玉良凑来:“三哥,这般晴朗,捉鱼去?”
  平时净喊“老三”,既然卖乖讨好,那便允了罢。陆准拿起荷包:“待我装点碎银。”一拉柜门,他傻了眼,码好的银子竟不翼而飞!
  刁玉良跟着一惊,那些弟子顶多背后嚼舌,哪敢偷钱?他睨一眼陆准,翻窗进屋都吵不醒这人,别是只猪捏的妖怪。
  捉鱼搁浅,二人速速前往正厅,恰好与归来的容落云撞上。陆准与刁玉良齐齐喊声“二哥”,护法似的,一左一右将容落云挽住。
  容落云问:“做什么这般亲热?”
  刁玉良告状:“二哥,老三的藏金阁失窃了。”
  不凡宫失窃是头一遭,容落云反复确认才相信,还未消化,陆准哭诉:“偷去好多银子啊……足足四……”
  容落云烦道:“少与我撒娇,财迷东西。”
  后来段怀恪也到了,四人聚于厅中商量。琢磨着,仅藏金阁失窃,说明对方冲陆准而来,再加上谋财,应该是被陆准劫过。
  段怀恪问:“老三,你最近劫过何人?”
  陆准道:“在城外劫了一队骁卫,是长安来的官伍。”
  容落云一听,是霍临风?原来霍临风已到西乾岭了?细思又觉不像,堂堂的定北侯之子,定正面御敌,怎屑于搞偷袭报复?
  待他分析完,陆准小声说:“真是霍临风吗?可他藏在草丛后哆嗦,好窝囊呢……”
  疑惑重重,怪只怪陆准仇家太多。容落云索性不想了,无论是谁,既然有本事夜闯,防着便是了。至于霍临风,来没来也无妨,反正迟早的事。
  陆准问:“二哥,接下来要如何?”
  容落云掐一把那脸蛋儿:“要你老实待着。”松手,大步出了厅门,对着邈苍台上操练的弟子命道,“十五人一队,自拟三队,听我令子列擒龙阵,今夜布防。”
  佛来困佛,鬼来捉鬼。
  擒龙阵,可擒神龙,看看是那人的轻功厉害,还是他的奇门要术精妙。
  客栈里,那“神龙无形”的罪魁祸首翻个身,睡到了晌午。叮铃咣当的,霍临风睁眼,见杜铮在桌边摆碗筷。
  他欠身一望,青菜豆腐,吃得他比江南女子还柔弱。杜铮说道:“主子,您知足罢,磨破嘴皮才求掌柜延缓房费,有的吃就不错了。”
  霍临风理亏:“我又没说话。”
  杜铮哼道:“这都捉襟见肘了,还能豪掷四千两听曲儿,得多大的胸襟哪?怪不得您是少爷我是奴。”
  霍临风又翻回去:“是你非当牛做马报答我。”
  杜铮被噎死,不言语了,坐在桌边耷着脸。霍临风慢悠悠下床,小吃几口,没抬头,夹块豆腐扔对方碗里。杜铮一愣,青了半天的脸面逐渐褪色,捧起碗,宝贝似的嗅嗅。
  吃罢,这小厮出门,铁了心肠,哪怕要饭也得让少爷吃上肉。
  屋中只剩霍临风,他执书倚窗,趁无事读读那本《孽镜》。孽镜,乃十八层地狱的第四层,唐祯起此名,可见其阵法之效力。
  掀开一页,第一攻阵入眼——擒龙。


第9章
  擒龙阵摆了整整八日,不凡宫正门后、东西墙内,各有一队弟子巡值。靠山的后方则虚着,容落云的别苑在那儿,他亲自坐镇。
  别苑唤作“无名居”,院中铺满乳白碎石,植七八棵白果树,黄叶白石给古朴的房子添了点颜色。容落云从屋中步至檐下,仰起面,手中举着一只小碗。
  梁上鹊巢热闹,院子一隅,还有一面堡垒似的鸟笼。待喜鹊吃饱,他去笼子前喂信鸽,“咕啾咕啾”招逗,发现飞去长安的豆子仍旧未归。
  耳骨微动,容落云循声望向门外,见段怀恪提着食盒来了。“大哥。”他唤一声,搁下碗招待对方入厅,段怀恪却冲廊子努努下巴。
  未设厅门,檐下围廊连着厅堂,三两蒲团搁着,还有一张小毯。
  二人并坐,食盒一开逸出鲜香,是碗热乎乎的素面。容落云端起来,篦口热汤,那副巴巴吃食的模样与喜鹊信鸽无异。段怀恪在昏黑中望他一会儿,看不真切,便起身去取了引火奴。
  里外一遭,将无名居点得灯火通明。容落云咕哝道:“这般亮,贼人不敢来的。”
  段怀恪说:“守株待兔第八日了,前七日黑着,贼人不也没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容落云眼尾轻飞,不乐意地将对方一觑。段怀恪笑笑,解下腰间玉壶饮几口酒,环顾一遭问道:“那贼人不来便夜夜守着?何时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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