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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雄豪 (赤水三株树)


  “什么媳妇,我还没娶妻,”元棠说:“我刚才说梦话了吗?”
  黑虎揶揄道:“原来不是夫人,那一定是姑娘了。”
  元棠有点虚,心里想说出来怕吓死你。
  黑虎在角落里换了个姿势,元棠说:“你到榻上睡吧,明日还要守营。”
  黑虎不再推辞,坐到外面一张小榻上,他人高马大,缩在榻上显得委屈,元棠要与他换,黑虎不愿。
  听着外面的雨声,元棠有些睡不着,他盘腿坐起,问黑虎:“你率的护卫队还剩多少兄弟?”
  黑虎默默片刻,说:“二十三人。”
  灯火如豆,黑虎脸上没有惋惜与伤痛,或许早已对生死麻木,元棠又问:“你几岁参军?”
  黑虎说:“十二岁。”
  “哦?”元棠说:“你也是齐州人?”
  “不是,”黑虎说:“我也不知我算哪里人,十二岁那年,南夏北征军打到长河以北,我阿父听说是南夏的军队,自报为随军民夫。那时候家里也没饭吃,我也参了军,后来阿父的运粮队被偷袭,人没回来,北征军撤回,我便跟着大家来到齐州。”
  
  黑虎说:“我曾见过参军的父亲袁将军。”
  元棠有些意外,说:“你见过他,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黑虎“唔”了一声,说:“袁将军比参军显得魁梧。”
  元棠笑了笑,已经对类似的评价司空见惯,他望着帐顶说:“恐怕带兵也不像他,那日你问我是否有赢战之心,就是觉得我不像会打仗的吧。”
  黑虎说:“您躬亲领兵,身边还有善战的得力助手,若非将军仁善,今日黑虎早已死在营外。”
  元棠扯了扯笑脸说:“你为救我受伤,算我欠你的。”他看着黑虎说:“即使有德叔在,我也不过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将门子而已,你有疑虑很正常。”
  黑虎皱起眉头,目光不避不让望着元棠,说:“恕属下直言,参军此刻不该起退怯之心。”
  元棠心中一个激灵,心想他退怯了吗,似乎真的有点儿,就在刚才,他被梦中的血影刀光惊扰得难以入眠。
  经黑虎一提醒,元棠脑海中的浑浊也逐渐沉淀下来,他更认真地审视黑虎,说:“对,这时的确不该心生退怯,同样,也不该心存侥幸。”
  黑虎在微弱的烛光中微微抬起脸,元棠说:“若不是觉得我不堪为将,那日你就是在提醒我不要心存侥幸。”元棠也渐渐发现,一开始自己的确有些侥幸心理,潜意识里认为或许有万全之法,然而上了战场,无法挽回的事太多,尤其是生死。黑虎当时或许看到他这一点。
  元棠要面对的不仅是敌人,还有不得不面对的残酷。
  黑虎说:“参军能一心应战,是我等幸事。”
  元棠扯了扯嘴角,说:“其实我早想把你调走的。不过也该谢谢你。”他躺回榻上,翻身闭眼。
  黑虎在齐州军中资历深,勇武过人,他不服元棠这个没有一点军功的将门子统领,也不会轻易被人收服,元棠心里清楚。
  等义赤人退兵再帮黑虎寻个好去处,元棠想。
  
  漏雨至天明未歇,义赤人一早又聚集到西高岗,竟像完全不知疲倦,连日阴雨,用作联络的燃料浸水,根本点不着,元棠只能派人冒险回城,外面的义赤人盯得太紧,几次突围不成。
  又过了一日,柳长史带着一千兵卒趁着夜潜到西高岗营地,兵卒们身上带伤,也是突围而来,到西高岗营地下,又遇到围守的义赤人,激战一场才进入营中。
  “白虞也被义赤人围困,将军料想西营粮食短缺,让我给你送粮。”柳长史叹气说,“可惜突围时粮食被义赤人抢了不少。”
  
  “城中现下情况如何?”元棠问。
  柳长史摇头说:“桓王已离开上筠,镇将未定,将军加急快报请求援军,未获朝中批准。东营已被义赤人拔除,古参军同东营三千将士都……日前出城与义赤人作战,城中兵力亦折损不少,如今将军令各门严守,静待义赤。”
  东营居然已经被义赤人消灭,义赤人对白虞攻势迅猛,而且白虞这边却得不到上筠军府的支持。元棠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前线还在打仗,都督府怎么还换将,也不知会派谁接任上筠,不管是谁,肯定不如桓王了解北三州军情。情况对白虞城战事非常不利。
  袁德忙问:“将军对我等有何指示?”
  柳长史道:“坚守到底,务必保住西营。”






第50章 不由命
将军的命令让整个西高岗营地都蒙上一层凝重色彩。柳长史肩负送粮与协助元棠守营的任务,不再回城。
  元棠将柳长史带来的援军重新编整,便让各人各自回到岗哨上。
  元棠叫住柳长史,问:“长史留步,我还有件事想问问长史,内史已经回城了么?”
  柳长史露出些许忧色,道:“还没有。”
  “怎会这么久?”元棠一下从榻上站起来。
  柳长史被他的反应吓得一跳,又想元棠曾是封淙的伴读,与封淙关系近,担心也是应当,他说:“袁参军别着急,殿下十二日前出发去蒂桃郡,路遇大雨,来回一旬也属常事,再者现在义赤人围在城外,把守白虞外各处通路,殿下留在蒂桃倒比回白虞更好。”
  元棠倒忘了这些天下雨耽搁路程,诚如柳长史所说,现在白虞正交战,封淙不回来或许更好。
  
  遭遇几波义赤人拦截,柳长史运到西高岗的粮食不到三分之一,然而柳长史带来的人也被围困在西高岗,吃饭的人比原来多了一倍。
  不得已,元棠下令营中众人缩减一半口粮,即使如此,西高岗营地也支撑不了太久,义赤人得知城中援军进入西高岗,派来攻营的士兵也多了一倍。
  元棠带人出营驱赶过两次,再不敢贸然让人出营,士兵吃都吃不饱,无力与多于己方的义赤相抗,再出去等同于送死。
  要守住营地,至少人得活着,据柳长史说,白虞城外如今也重重围困,从西高岗回望,可见西侧城门外不时有军队调动,营中再派人向城中求粮,都遇到义赤兵阻拦,有去无回。
  眼看西高岗营地已弹尽粮绝,外面的义赤军似乎也看出西营已是强弩之末,加强攻势,两三日之内,增派几千士兵围攻营地,一批人被砸下城墙,另一批又接着登上,似乎打定主意耗死西营,一刻不让营中喘息。
  营墙一再加高,先前准备的石块和木头用尽,便挖营中泥土运到墙上,与死者尸体交叠,一层层垒高营墙。
  粮食将尽,元棠不得不下令将营中少有的几匹战马杀了,众人分食,翻尽营中草皮,爵草果腹。
  连日大雨,营后小河河水暴涨,水流源源不断灌入营地,本来营地地势有利于排水,因挖土垒墙,到处坑坑洼洼,被河水一冲,整个营地泡在水塘里。
  
  这时墙上士兵又发现义赤人还在增援,黑压压的人源源不断朝孤岛似的营地填。
  元棠躲着箭雨和碎石,满身泥水进入营墙上的塔楼,楼身数日前被义赤人投的石块压塌了一半,水柱从洞开的半边屋顶倾泻直下,因营地被淹,参军帐不得不移到此处。
  袁德说:“这些义赤人到底是哪来的,杀个没完!”他也满身泥和血水,身上甲衣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不一会儿,柳长史也躲进来,据柳长史带人入西营又过了七日,这七日他们过得极其艰辛,吃不饱也睡不了,义赤人不知何时就会攻来,没人敢睡。
  “不行了,”元棠说:“再这样下去,咱们所有人都要困死在营地。”
  柳长史说:“参军想弃营而逃!”
  元棠不耐:“不是我要逃,而是西营撑不下去。”
  柳长史面色发白,气息虚浮:“将军命我等坚守。”
  元棠说:“守无可守,再守下去有什么意义,大家都没吃的,就算义赤人不攻进来,也得活活饿死。”
  “袁参军为何有如此丧气之言!”柳长史道。
  元棠又饿又冷,脾气有些压不住,说:“派出去求粮的人没有一点音讯,咱们和城里联系不上,西营本为白虞城防御助阵据点,如今打不退义赤兵,又无法出营,守在营中有何用?”
  元棠只因心急口快这么一说,并未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袁德听到这话却眉头一跳,一旁黑虎微微睁眼,与袁德的眼神正好相交。
  “存粮期限将至,将军会派人给营中送粮,”柳长史说:“上次军府未接到参军求援,不也派我来支援。将军让参军坚守定有用意,袁参军不要自作主张坏了将军退敌之计。”
  元棠说:“上次城中也未接到我求援?”上回运粮的期限未到,元棠以为苏将军接到他的求援才派柳长史送粮食,如果不是,那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苏将军真的有什么别的布置?
  袁德却道:“阿郎,你觉不觉得围在外面的义赤人太多了。”
  义赤人已经拔除东营,当然也想除掉西高岗的据点,因此下力猛攻,元棠一直这么认为,此刻细想,西高岗营地已遭到围困,无法与城中形成呼应之势,基本等于一步废棋,义赤大军人数再多,何必将精力放到已经无法发挥用处的西营,就算想彻底拔除这枚棋子,也用不着这样源源不断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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