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既然这样,叔叔这里还有些钱和东西,你拿着,帮叔叔个忙,去看看善文那孩子好不好。”她公公赶紧进屋里去拿了一个粗布的行李包,递给她,再三叮嘱她说,“信和东西送不到都没事,小郁啊,你人可千万要小心哪。”
“放心吧兰叔叔,我机灵着呢。”
郁小同志笑嘻嘻说着,拎着东西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往通山去。
怕她妈拦她,她还特意编了个由头,说自己要出去隔壁镇子上替个大爷办事,估摸几天就回来了。
隔壁镇和磨子岭没离多远,又加上她多带了个人,她妈也就信以为真了,给她们做了些玉米面馍馍当干粮,还亲自把她们送到汽车站里头,看着她们上车再走。
看着她妈汽车玻璃外头担忧的脸,她愧疚得厉害,可想想不知道过得怎么样的医师,她不得不又勉强将那愧疚压到心底了。
她们坐了一天半的汽车,才勉强到了通山所在的省里,路上又搭了牛车,顺了运货的卡车,在郁泉秋快要吐死的时候,终于到了通山的山脚下。
哑巴姑娘扶着她靠在一棵老松树旁边站着,看她脸色青白,张罗着就要给她找水,她赶紧一把拉住人,摇摇头,虚弱道,“没事,你哪儿也别去,我歇一会儿,等一时就去问问这边的改/造讲习所在哪里。”
哑巴姑娘连连点头,母鸡护崽一样守着她不让人靠近。
闭眼倚靠着树干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好受了些,勉强笑了笑,拉着一边眼神担忧的哑巴姑娘就要走,“没事儿,我还好,咱们走吧,快去问问地方在哪儿,找到了咱们还能蹭兰医师一顿饭呢。你在镇上见过兰医师么?”
哑巴姑娘诚实地摇了摇头。
“兰医师,就是住在咱们不远讲习所里头那个兰叔叔的女儿。人长得可漂亮了,性子还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激动地喊她,“泉秋!”
她一愣,在脑子里头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后,瞬间脸色寒了下来,听不见一样,快步拉着哑巴姑娘直直地往前走。
“泉秋,我是佑堂啊!泉秋!”
听见身后激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走得更快了,奈何她再快,也抵不过男女力气差距,没走几步,就被人追上了。
随即她就觉得被人拉住了手,不得已扭了脸过来,果然是记忆中那张讨厌的脸。
五六年没见,那张专门哄女人的小白脸倒是没变多丑,不过以前戴个金丝边眼镜好歹还能装装斯文,装装学者呢。现在穿着不七不八的衣裳,上头套了几个不伦不类的勋章,就是戴着眼镜,都遮不住那股子媚俗气。
“泉秋,真的是你!”看见她,面前英俊的男人又惊又喜,笑容铺在脸上,伸手就要抱她,“泉秋,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久了,你跑到哪里去了?过去你老家找你,哥哥嫂子说你跟家里闹翻就走了,前些时候接妈妈过去你那边住,也没告诉他们你住在哪儿。泉秋,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这位同志,咱们认得么?”及时后退一步,避过他伸过来的手,郁泉秋一脸的厌恶,“大白天的,别逼我喊人!”
“泉秋,你怎么了?”看见她的反应,男人一愣,“我是佑堂啊。你不记得我了么?”
她都这样的态度了,这男人竟然还敢厚脸皮地缠上来,妈的,到底还要不要脸?
郁泉秋火了,指着男人的鼻尖骂,“老娘管你是谁,你他妈再敢拦老娘的路,你他妈信不信老娘敢阉了你?!”
“泉秋你…”可能是被她彪悍的形象吓到了,男人一脸的惊讶,“你怎么变成…”
“变成什么了?变成泼妇了?”郁泉秋冷笑,“张佑堂,你他妈现在才看清楚老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么?”
男人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一边忽然走过来一群拿着簸箕箩筐扁担的男青年,向这边道,“张所长,咱们的农具修好了,可以回去了。”
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就有人吹起了一阵口哨,调笑道,“怪不得所里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张所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呢,原来竟然还学汉武帝金屋藏娇么。”
“说什么呢。”男人摇摇头,压下那帮人起哄的声音,不舍地看了一眼郁泉秋,“泉秋,你怎么过来这边了?是在这里住么?你的住处在哪儿?”
“张所长?”郁泉秋皱眉,抬眼通身打量了男人一遍。“你是这个通山讲习所的所长?”
“是啊。”男人征服女人的手段,除了自己的魅力外,无外乎就是权势和金钱。在自己中意的女人面前,能出一把风头,当然是最好的事了。
张佑堂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好让自己显得伟岸一些,眼睛发光地笑着看自己面前娇媚的女人,道,“我被分着管这一带,这整个一片儿的讲习所,都属于我管辖的。”
言外之意,你看我厉害么?
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郁泉秋鄙视自己当初真是眼瞎了才看上这么个烂人。
妈的,好歹也是抛妻弃女,竟然就换个屁所长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连厂里看门的大爷都知道,这个位子在军队里头连个排长都比不上,还沾沾自喜呢。
懒得理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她只淡淡抬眼皮道,“我有个…亲戚,被送到这通山来了。既然你是所长,能帮我找到她么?”
“当然可以。”毕竟相处过一场,男人当然知道她家里成分不好,对她编出来的理由也没怀疑。只殷勤笑着道,“刚好咱们修好了东西要回去呢,你跟咱们一块回去吧,省得再费事花钱坐车了。”
天掉下来的好事,不赚白不赚。郁泉秋淡淡点头,“那真是谢谢张大所长了。”
“别这么客气,为你不是应该的么。”被她这样冷冰冰的对待,男人反而越挫越勇,估计是有想重新讨她欢心的心思。异常热心地张罗着让她们坐上了所里头运东西的敞篷车,带着她们往所里头赶。
☆、46
就和所有的公共食堂一样的难吃一般, 整个国家的讲习所都是一样的, 周围的住处全是知/青们自己造的屋子。
不专业的人造的屋子, 能有多好看。不就是能遮遮阳凑合凑合算了呗。
所幸这是大夏天, 通山这个地方,常年不下雨的, 也不用担心万一遇到暴雨什么的该怎么办。
跟着装着一堆农具农肥的车队往山上走不多远,郁泉秋就看见一排排拿泥胚砌出来的屋子, 还有的, 是直接从山里挖出来拿泥和红砖掏出来的洞穴, 外头栽了两排子的白杨桦树。屋子样式比她在厂里住的还要丑。
也许是看见她不知觉皱眉的嫌弃样儿,张佑堂异常热心地在她旁边给她解释, “泉秋, 别看这屋子样式不好看,住着可舒服哩,冬暖夏凉, 我看你出了一身的汗,刚巧几个老乡给我送来几颗甜瓜, 都是旱地里产的, 等你找到人, 给你送过去解解渴好不好?”
郁泉秋不理他,站在敞篷车正中间,扶着车棱望着远处想心思。
张佑堂尴尬极了,又想和她身边的哑巴姑娘套近乎,不过和她说了一堆话, 小姑娘只会“啊,啊”的叫,慢慢儿的他也明白这是个哑巴了。
对着一个装聋的,一个真哑巴,神仙也插不上话。
又不舍地看了郁泉秋一眼,张佑堂才灰溜溜地跑到敞篷车后头和个男青年讨论什么指标收成去了。
见状,郁泉秋暗暗冷笑。要是真有心给她送东西,还用特意到她面前说吗?
妈的,她当初可真是年纪轻轻眼瞎了,才看上这么个人。除了说说大话,聊几句诗词歌赋,他妈的他还会什么?
她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张佑堂倒是不时往这边看了几下,深情的样子让郁泉秋一阵恶心。比晕车还要让人反胃。
好在这折磨也没受多久,不大一会儿敞篷车就一路颠颠簸簸地到了山半腰的讲习所。
下了车,张佑堂让几个男青年把农具扛回去,自己则笑着走向她,“泉秋,你的亲戚叫什么?我去调个名册,给你查查,他住在哪儿?”
郁泉秋依旧是不理他,丢下尴尬不已的男人,拉着哑巴姑娘自顾自往讲习所里头走。
按照她的经验,国家照顾女同志,一般把东头朝阳的地方当做是女宿舍,西头背阴的地方做男宿舍。
这样推测着去找,果然在东西宿舍中间的一个打谷场旁边找到了她心念的人。
彼时,种了一堆红柳树的谷场中间,貌美的女医师正蹲下来帮水牛看病。
麦子堆满了磨得平整的谷场,拉石磙的老牛却不知怎么不动弹了,作为队里唯二且没有什么洁癖的医师,她当然光荣地承担了给牛看病这项任务。
查好病因,刚拿出针筒,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快的声音,“表姐!”
拿着针筒的手一抖,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通山距离磨子岭这么远,怎么可能呢?
她还特地叮嘱过小六姑娘,让她不要把她的消息外泄……怎么可能?
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她低头继续配药水给老牛打针。
没等她缓过来,声音的主人已经蹦蹦跳跳跑到了她面前,一脸的娇俏埋怨,“表姐!你咋不理我啊,枉费我跑那么老远来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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