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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何不从贼 (以寒yN)


  
  他矮着身子慢慢潜行到床边,听了一会儿晏衡平稳的呼吸声,缓缓起了身。
  
  睡在床上的人像沉浸在梦中一无所知,发丝铺在枕上,薄被被蹬开了一些,内衫微敞,手无意识地扣在胸前。
  
  黑影已经屏息很久了,此时终于慢慢伸出手,探向了那衣衫之中,缓慢摸索了两下,揪住了一个硬质的书角。
  
  他微微往外扯时,晏衡的手动了动,黑影倏然伏下身去,然而晏衡只是翻了个身,面向了床外,手也正巧拿开了。
  
  黑影重新起身,借势取出了那本书来,便是同一时刻,床上本应睡着的人陡然扣住了他的手腕,睁开了眼睛。
  
  晏衡理了理衣襟,徐徐坐了起来,黑暗中,两人面无表情对视着。
  
  卧房的门被人撞开了,铜雀和流觞提着灯站在门口,方才翻墙而去的谢无秋,竟然也带着笑从外面走了进来。
  
  黑影什么都明白了。
  
  他松开了手,任由晏衡扣着他的手腕,缓缓跪倒了地上。
  
  “夜隐……”铜雀的声音含着惊愕和隐痛,“若非少主执意要试你,我决不肯相信你有嫌疑。”
  
  昨日晏衡和他们两说,晚上要一试夜隐,铜雀和流觞都觉得晏衡疯了。
  
  然而当时晏衡无比冷静地说:“那本《金缕曲》,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在皎玉池时才有时间掉包了,除了谢无秋有这个机会,还有另一个人也有。”
  
  那人便是夜隐。
  
  如果夜隐的目的是《金缕曲》,那么放出金缕曲下部的消息,他不会不来。他故意编造了谢无秋是父亲派来的人的谎言,还说他献上了《金缕曲》,为了让这个内鬼自己露出马脚。他既希望有人来,又不希望有人来……
  
  可夜隐真的来了,还是令人震惊。
  
  若说妙吾背叛尚且情有可原,夜隐却是为何?流觞不懂,铜雀不懂,晏衡也不懂。然而谢无秋这个事不关己似的闲人此时幸灾乐祸地开口:“哎,我说什么来着,他可能是苍崖山的人啊,我没说错吧?”
  
  铜雀冷觑了谢无秋一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歹在苍崖山那破地方待了那么久,秦端阳养几个细作的事当然清楚。”谢无秋找了个椅子坐下,翘起腿把椅子当摇椅怡然晃起来,“虽然不知道是谁,被安排到了哪里,不过啊,早在出雒城去许都的那日,晏楼主你行踪泄露,我就猜到你十二楼有苍崖山的细作啦。”
  
  “那你不早说?!”流觞指着他叫道。
  
  铜雀眼神晦暗不明,少见地没张口骂他。其实谢无秋说的她和非歌也想到过,私下暗中排查了一次,只是谁能想到,那个暗棋埋得这样深,这样近呢?
  
  “我当时说了你们谁会信我啊?”谢无秋朝天翻了个白眼,“再说我应该怎么讲?‘诸位好,我以前是苍崖山的弟子跟秦端阳蛮熟的,请你们相信我一下?’这样吗?”
  
  “你……”
  
  “好了,别吵了,都出去。”晏衡冷声道。
  
  流觞一下子闭嘴了,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夜隐,又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晏衡,最后无措地望着身边的铜雀。铜雀盯着夜隐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晏衡发话,没有多说,留下灯退了出去,流觞也跟上。
  
  晏衡扫了谢无秋一眼,谢无秋只好从“摇椅”上下来,哼着小曲儿走出去了。
  
  门一合上,屋中恢复死寂。
  
  夜隐低着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竟是一句话也不用辩解了。
  
  晏衡掐着他的手腕,寒声问道:“你真是秦端阳的人?”
  
  “是。”
  
  应的倒快。
  
  晏衡怒极反笑:“好,很好。”笑着笑着,他蓦地失了声,垂下头掩住了嘴唇。血丝从苍白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少主!”夜隐抬头叫道。
  
  “住嘴!”晏衡喝住了他,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冷冷道,“不必再叫我少主了。”
  
  夜隐低下了头去。
  
  晏衡静静地看了会儿他头顶的发旋,闭了眼,透出些疲惫来:“你们五个,是伴着我长大的。说是下属,平日里我把你们当亲人待。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是我一厢情愿,妙吾叛了,我能理解。连你也叛了。”
  
  “不,你不是叛,你从来就没有效忠过我。”
  
  夜隐咬住了牙,嘴唇绷的紧紧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效忠秦端阳吗?”
  
  夜隐身子一颤,低声道:“我的命是他救下的。”
  
  “哦,这样啊。好,那你也算条重情重义的好汉了。”晏衡心灰意冷道,“那上部《金缕曲》,你已经给秦端阳了?”
  
  “本是要给他……但皎玉池那日,我还未与他碰头,便半路遇到个黑衣高手,我打不过他,书被他截了去,后来便没有时机再见秦端阳。”
  
  “黑衣高手?”晏衡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夜隐却突然抬头,扶了一下晏衡的膝盖:“少……我,无论您信不信,我想提醒您,谢无秋……不简单。那个黑衣高手,我怀疑,就是他。他对《金缕曲》亦有觊觎之心,请少……请您,多加小心。”
  
  晏衡面无表情。
  
  “请您多加小心!”夜隐忍不住再度重复了一遍。
  
  晏衡蓦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目如槁木:“他为金缕曲来……”
  
  “我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不是为了得到金缕曲。而是为了,毁去它。
  
  ***
  
  “还有最后一事。”
  
  那日的质问犹在眼前。
  
  白釉秘色瓷六方瓶被一只苍白素手轻轻一推,脆生生摔出一地碎瓷片。始作俑者像是一点也不心疼,踩着瓷渣站起来,冷冷看着门口的人的背影。
  
  谢无秋回过头来,眉头微皱。
  
  晏衡很少动怒,从两人相识以来,小怒偶有,如今日今时这般,摔了瓷器先声夺人,冷站在那里眼神狠厉,周身全是要发怒的征兆,明明还什么也没说,竟也使得谢无秋莫名打了个寒颤。
  
  谢无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还有什么问题,晏楼主你一次性问完好啦?”
  
  晏衡没有发怒,却是笑了。过来执着谢无秋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像是看不见那一地碎碴一般,微笑着:“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就随便问问。你十岁入苍崖,那么十岁之前,又在哪里呢?”
  
  “自是在家喽。”
  
  “家?你家在哪呢。”
  
  “小城小乡,不值一提。”
  
  晏衡慢慢凑近了他,不疾不徐地道:“我对漠北确实不熟,但有朋友熟,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听过呢?”
  
  谢无秋骤然看向他,目光里的寒意摄人。
  
  可晏衡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隐瞒了。”晏衡一字一句道,“杏、林、后、人。”
  
  谢无秋猛地扫腿,地上锋利的瓷片尽数飞射向晏衡面门,晏衡冷笑一声,用衣袖一转兜住,振袖回掷,那些瓷片被谢无秋内力一震,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谢无秋退后一步扣住了腰间的吻颈。
  
  “别担心,没有埋伏。”晏衡似笑非笑道。他坐得稳如泰山,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谢无秋静静打量他片晌,也慢慢坐了回去。
  
  “千防万防,没想到那个人是你。”晏衡自嘲地笑笑,“谢无秋,天下第一剑客,探丸借客,居然是杏林谷第五代传人?你其实可以藏得更深一些,等我帮你找出《金缕曲》的下部再下手的,不是吗?”
  
  谢无秋缄默地看着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妨承认了吧,反正以你的身手,我暂时还奈何不了你。”
  
  许久,谢无秋突然笑了起来。
  
  “晏衡,我是为了你好。”
  
  晏衡嗤笑了一声,问:“哦?此话怎讲。”
  
  “你既然知道那八字预言,就该知道我的使命是来终结金缕曲。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练过金缕曲的人,我不光该毁了遗本,还该杀了你。但如今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废去一身武功,从此不再碰赎命阵,我可以留你性命。”
  
  谢无秋取下腰间佩剑按在桌上,抱着后脑勺悠然翘起腿,后仰着身子看他。话既已说开,他也不准备再编排什么谎言了。
  
  原本,他就是来杀他的。从得知他是十二楼少楼主晏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手起刀落,不留情面。
  
  不过是后来发现晏衡也在寻找《金缕曲》残本的下落,而他多年寻觅亦无所获,因此想借力,才留在十二楼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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