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麒打开那封信——
端和三年十月七日夜,砦河岸浮残缺男尸,庭尉司接手此案,判为平常寻衅生仇,断案了事。
掌庭尉司者獬豸侯。
“……”姬麒面无表情道,“这两字怎么念。”
轩辕昶看了看,“獬豸,《异物志》有记,北荒之中有兽,名獬豸,一角,性别曲直。见人斗,触不直者;闻人争,咬不正者,主司法公正,刚正不阿。”
“獬豸,”姬麒学语,“祭魂大典时,第二头凶兽便是未生出灵智的獬豸。”
信上继续道:獬豸侯深知凤帝昏庸,将此事实情报于太子。
暴亡之人,乃是一名普通凡人。
“砦河南方有缪水,缪水近有百余水网,汇入渭海。”
“传说渭海下有巨大漩涡,直通人间长江。”
姬麒在烛前烧毁密信,火光下神色严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可为魔族坏三界秩序,吃人生事,小可为凡人误入,葬身兽口。”
“魔界地大物博,物阜民丰,那些神仙也不知觊觎了多久,若是以此为借口,少不了又是一场大战。”
“……”神仙轩辕昶感慨道,“确实物产丰饶,你封王那日,可是送了三座金矿,是真豪……”
“……”
两人收了心,结束了这奇怪的对话。
轩辕昶咳了几声,继续教他“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十月里,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正是秋乏的时候,少年人渴睡,有时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轩辕昶静静看他,有时禁不住感叹,这样的人,生在哪里都会锋芒毕露。
偶尔自己也睡过去,一睁眼,姬麒已经不在书房。
轩辕昶此时为廖化宫一名新来的侍卫,出入无碍,就在廖化宫里乱逛,四处找他。
优昙婆罗花树有两次花期,春来花白,秋中艳红,此时一树红光,在白云高天中熊熊燃烧。
姬麒正在树下仰头观望,微张着嘴,懵懂无知。
轩辕昶找到他时,就是这副模样,一身红袍和花冠火云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姬麒以刀划破掌心,优昙树仿佛有生命般,吸过鲜血之后,一树花朵簌簌舞动,一缕金色魂魄自身体中挣脱,花瓣纷纷扬扬,随风飞舞,行成一阵卷风,将金色魂魄包裹住,轰的四散开来,一名赤身裸体的少年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眼前红衣的姬麒。
“……爹……”少年费力道。
“……我不是你爹,”姬麒嘴角抽搐,“不求连城壁,但求杀人剑,以后就叫连城吧。”
“城……吧……”连城努力站好,甜甜一笑,吧唧一声摔倒在地。
“你……”姬麒回头道,“轩辕,来,把他搬……不,抱回去。”
连城纯洁无暇,一看到轩辕便气鼓鼓地,向姬麒伸手,“抱。”
“我抱不动你……听话。”说罢用外袍将他裹起来。
连城方心不甘情不愿地,允许轩辕昶抱他回去。
连城来历不明,性格跳脱,磕磕巴巴地学人说话,而且不太会走路,走一步摔一步,廖化宫的宫人难得见这么好玩的小孩,终于能在两个主子之间的冷气压下找到点有趣的事,于是连城成了廖化宫的开心果,众人捧在手心的团宠。
“小连城,你叫什么名字呀!”一名宫女逗他。
连城认真道,“城……吧……”
宫女笑的花枝乱颤,塞给他一把糖,连城欢欢喜喜地去接,嘭的一声摔到地上。
远处姬麒怒火中烧,轩辕昶扣住他肩膀,“何必这样敏感,你看,那宫女不是在欺负他。”
宫女果然连忙上前,心疼地将他扶起来,坐下来给他讲故事,连城吃着糖,甫一抬头看到姬麒,手舞足蹈地笑起来。
宫女变了脸,忙跪下行礼。
“嗯,起来,”姬麒把连城抱起来站好,“今日的课业完了吗。”
连城聪明绝顶,当下一字一句地将《千字文》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顺手塞颗糖到不开心的“爹”嘴里,转身要跑,摔了。
姬麒嚼着糖,一直甜到心底。
“他长得和你很像。”轩辕昶道。
姬麒并不否认,只说,“他灵智初开,以后会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将培植一批亲信,”姬麒道,“这世上,要多几个人信得过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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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其名为鲲
书桌旁,连城在宣纸上抹了一个圆,信手加了几根长线,道,“匈楚。”
“嗯,”姬麒在旁看书,闻言一滞,“走了十四天了。”
“想。”连城道。
“不想他,”姬麒好笑,“你去嘱咐宫人,给李恺那里送些银两,秋分了,要天凉了。”
“鸟。”连城皱成一个包子。
“你知道是哪几个?”
连城点头。
轩辕昶看两人聊天,忽然道,“不如我去。”
“不必,再过几天,我去查那案子,你在廖化宫照顾连城。”
轩辕昶不解其意,于是过了几日——
“好看。”连城看着镜中美貌少年,扯起王袍转了几圈,“连城,好看。”
连城穿上红莲王袍,和姬麒像了个十成十,只是双眼灵气逼人,全是好奇兴奋,轩辕昶扶额,“你……一会上朝,可别乱说话。”
连城无比开心,蹦蹦跳跳地要出门……啪嗒一声,王袍绊住了脚,摔了。
浮梁坊外。
白日里浮梁坊花巷难得冷清,清晨寒气还未褪去,姬麒独自站在街头,想了想,照旧去天桥下吃云吞面。
面摊老头还记得他,说起那挨打的老头过几天曾来打听过,姬麒留了个心眼,问道,“你可听说砦河浮浮尸?”
老头道,“就在那,喏……”
“捞上来时就已经面无好肉,不过人肉味还重,要不是庭尉司的人来的快,几个收不住性的当下就能吃光咯。”
“……,”姬麒问道,“不是捞上来时便是残骸吗。”
老头大笑几声,“确实,只是顺水下来时,更残了。”
莫不是真的从缪水下来的?
姬麒疑惑万分,老头道,“怎么,公子要查这事?”
“来的是凡人,总是很麻烦。”姬麒道,“我是庭尉司的人。”
老头神色变了变,“这,若是偷藏人肉,会杀头吗。”
“如实交代,可以网开一面。”姬麒无语道,“你藏了?”
老头吸了口气,“这些两脚羊身弱体虚,又是大补,咱们这里实在难得一见。”
“所以?”
“老汉偷藏了一只手。”
姬麒简直没话说,半吓半哄的让那老头带他去看,那只残手已经被切了半个煲汤,炖在火炉上,满屋都是香味。
姬麒捻着剩下半只手看了看,“知道这是凡人的多不多。”
老头讪讪一笑,“凡人香味太重,咱们都知道了,偏偏庭尉司立了个寻衅生事,嘿嘿,街坊们都知道这是掩人耳目,所以只对公子,老头才敢说。”
“……都知道?”
“都知道!”
凤启歌没见过凡人,竟忽视了魔族天生对凡人极为敏感这件事,简直百密一疏,姬麒默不作声,拎起残手看了看,“这里有个胎记?”
“是,红色的,像——像龙吧。”
姬麒转身道,“我带走了,此事不要对他人再提起。”
断手上浅浅龙纹生出五爪,内中灵力流转,显然不是普通胎记,轩辕昶曾说过,五爪金龙是人间帝王象征——
这凡人,难不成还是个倒霉皇帝?
日到中天,姬麒在浮梁坊外徘徊,满脑子都是那句,“以后可不能来这种地方。”
然而那断手上分明有浮梁坊特有的甜香,姬麒小声道,“就一次,以后不来就是。”
说罢,在摊子上买了个狐狸模样的半脸面具,钻进了浮梁坊。
锦瑟楼上,东郭徵靠窗坐着,正静心听花魁弹琴,偶或一抬眼,便看见人群中,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锦衣少年,带着银白狐面,正在锦瑟楼前观望。
这么小就来逛青楼,东郭徵有了些兴趣,摇着折扇仔细看着,片刻,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一哄而上,将少年拥进锦瑟楼。
任凭姬麒如何冷着脸,这些姑娘们不像廖化宫的宫女,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姬麒心中生出些畏惧,心道这地方果然是来不得。
“我来……我来找人。”姬麒道。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找谁呀,姐姐们帮你找。”
“一个大概这么高,”姬麒道,“这么胖,手脚宽大。”
“你看是不是我这么大啊。”一个姑娘挺了挺胸膛,姬麒面红耳赤,明白自己被调戏了。
东郭徵在屏风后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好笑,嘱咐下去,老鸨才上前把姑娘们拉开,道有贵人相请。
姬麒喘了口气,暗道又是哪个登徒子,罢了,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雅间内,东郭徵一身宝蓝云纹袍温润如水,看他进来,含笑起身。
东郭徵!姬麒一惊,竟是凤城首富东郭徵。
东郭徵却没认出他来,道,“小兄弟怎么来这种地方找人?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