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不时便围了过来,匈楚怕他被人挤到,干脆将他举起来,骑在脖子上,高高的看热闹。
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心情甚好,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随从各个捧着一个箩筐,一把一把地往人群里撒糖果和铜钱,姬麒站的高,几下便抢到了满满一捧,献宝似的塞到匈楚衣兜里,两人像无所事事的顽皮孩子,跟着队伍起哄,一路跟到了新郎门前,姬麒兴高采烈地看着红盖头的新娘跨火盆,献酒,拜天地。
一拜郎君千岁,二拜妾身常健,三拜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新郎满脸通红地,当着众人的面掀起新娘盖头——
“亲一个!亲一个!”
新娘貌美如花,众人无赖似的推搡,怂恿两人亲个嘴儿,又让两人用嘴一起逮一颗小小的枣子。
魔界民风甚是豪放,人们闹起来得意忘形,各种下流点子一齐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闹新娘,新娘不甘示弱,带着一众亲戚开始踏歌而舞,挑衅地望着新郎众人。
姬麒哪见过这样粗俗吵闹的婚礼,开心的不知所以,看到新郎新娘亲吻,想起昨晚的事,刷的红了脸。
看完热闹,匈楚买了根冰糖葫芦,让他一手拿着,一手挽着,一起回家去了。
隔日,匈楚照样喊他一起去吃天桥下的云吞面,去街坊里四处晃荡,带他看吵吵嚷嚷的早市,在路边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小孩儿玩,和市井里一些与姬麒差不多年纪的坏小孩儿追着闹,站在庆安里的街边吃刚出锅的鸡汁串和肉夹馍,买了妖圣美猴王孙悟空的面人,一不小心掉了脑袋,惹得匈楚哈哈大笑。
下午去郊外看秋景,无边落木萧萧而下,远处砦河宽阔水面波光粼粼,风声瑟瑟而过,无数孩童追逐奔跑,蔚蓝的天空飞满花花绿绿的风筝,两人躺在草地上抱着,匈楚侧过身,轻轻吻他耳尖。
入夜了,去飘满脂粉香的浮梁坊十里青红柳巷逛一圈,那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是凤城里有名的销金窟,妖童艳女花枝招展,腻声迎客,匈楚一本正经道,“以后可不能来这种地方。”
“……”
然后去砦河边租一条画舫,听歌女滴沥歌声——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句“入骨相思知不知”直唱的如泣如诉,肝肠寸断。
砦河水面上映着万里星河奔流,与人们许下心愿的千万水灯相映成趣,两人趴在窗棱上看夜景,河水里的倒影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以后……”匈楚一张嘴,便哽咽说不出话来。
“会好起来的,”姬麒听着远处渺茫歌声,侧头看他,“等你立了功,就回来。”
“好,回来,建功立业,再也不让你受欺负。”
两人一同看着远处无尽黑暗,仿佛一番漂泊,只因为这一句话,便终于能有个安心的归宿。
“铮”的一声,远处一声清响——
弹剑而歌,剑音肃杀,刹那将满江缠绵之气荡然轰开。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一艘画舫徐徐靠近,姬麒起身,面色冷峻。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刷”的一声,雪白剑光划破长夜,轩辕昶一身白衣,双足一踏,翩翩跃起,兔起鹘落,那几下潇洒至极,稳稳落在姬麒面前。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轩辕昶目光炯炯,两指一扣,长剑发出一声长鸣。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怎么像要生离死别,大丈夫如何做小儿女状。”轩辕昶一抖长剑,笑道,“小殿下,金龙来效忠了。”
姬麒早听匈楚说过轩辕昶赠金鳞的事,这时便很有礼貌,“没走?”
轩辕昶苦笑,“无有归处,愿在你这里讨个差事,混口饭吃。”
“廖化宫里七只鵸鵌鸟,已替你收拾了三只,”轩辕昶道,“神不知鬼不觉。”
姬麒点头,“回去吧,不早了。”
于是,浮梁坊的歌舞升平,砦水上的星河皓月,庆安里的人间百味,都在身后,在梦醒时缓缓消失了。
第10章 青鸟传信
匈楚走那日,祭魂大典终于落下帷幕,魔界一年一度的盛大典礼终告一别,而姬麒,迎来他身为姬王的第一次重华殿朝典。
姬王着正红色王袍,其上用金线绣着十丈业火红莲,与以往王子袍大不相同。
少年容颜妙到巅峰,尚未长出棱角,眉宇间已有冷冽之气,一双眼寒气四溢,长发束起,受伤的手掩在宽大袍袖下,衣摆上业火红莲犹如滚滚金浪,层层盛开。
对于姬麒来说,这是一个盛大的仪式,那一身正红王袍行于朝阳金辉中,灿烈辉煌,犹如涅槃的神鸟。
东方大日照破天地,身侧轩辕昶着近侍服,陪他去重华殿拜谒诸王百部。
凤帝高居帝位,身侧凤启歌沉默随侍。
盘王苍老的脸光洁了些,甚至透出健康的红晕。
也许很多人都注意到,三王内里透出的强烈气息——那是得到大魔力之后,年岁回退,功力暴涨的模样。
九尊百部中不乏年老体虚者,许多人心中已开始怀疑,纷纷质问凤帝,写轮眼是如何封印的。
这是个弥天大谎。
破魔阵以三王之血绘成,写轮眼便只识三王气息,故而现今写轮眼的力量为三王平分——除姬麒外。
其他有幸记名在册的魔族,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吸取魔力,修养己身。
这事情只有那夜在场的三王知道。
“凤殿下善制丹药,诸位应当明白,”姬麒道,“我曾为凤殿下寻一本《金丹参同契》,是以凤殿下功力大增,分金丹于三王服用,写轮眼之力仍由封魔册诸君共享,封魔册完好无损,姬麒以性命担保。”
“若是你所言有虚……”
“便魂飞魄散,永坠无间。”姬麒漠然道。
魔族向来惜命,这一句竟是震慑住了尚有顾虑的众臣,为凤帝解难。
姬麒冷眼看着那大臣,“封魔册如此重大之事,云侯竟有这样的胆量质疑——若是有人故布谣言,蛊惑人心,便一样魂消魄散,入下三道!”
凤启歌脑心一凉,连眉带眼并嘴角都在轻微抽搐,一时五味杂陈。
凤帝满意一笑。
这笑容让少年心情好了一天——
也许以后得日子不会太难过。
也许可令凤帝暂时卸下心防。
也许他可以有一些喘息的时间。
也许李恺因此不会太为难匈楚。
也许……
早朝过后,姬迁令宫人将姬氏一族,事无大小的奏报,批折,书信等等搬过去,几乎将整个书房填满。
姬麒深吸口气,道,“我不识字。”
“……”轩辕昶目瞪口呆,“封印写轮眼时,你背了上万字的祝祷词……”
“以前听盘王念过一次,小时候没人教我,后来……去年才回来,一直没空念书,匈楚出身低微,也不识字。”姬麒急于解释,又正色道,“你说要为我效忠,第一件事,便是教我识字。”
“……”
轩辕昶无话可说,只好坐下来,挑一些简单的书,开始教他识字,教他人伦天理,天地大道。
姬麒是个再好不过的学生,过目不忘,一点就通,寝宫里整夜整夜的亮着灯,轩辕昶陪在他身边,看他烛光下认真的眉眼,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一些简单的折子由轩辕昶帮着,竟也处理地有条不紊,无数想看笑话的人大惊失色。
他看起来永远胸有成竹,镇定自若,只有轩辕昶知道,他太聪明,也太努力,世上总是要费尽万般辛苦,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而轩辕昶,则像一个谆谆教诲的圣人,在姬麒的世界里打开另一扇门,无数将相诸侯,忠义英烈向他迎面而来,这世界与匈楚教给他的善良隐忍又不一样。
一日,轩辕昶正在耐心教他《千字文》,一字一句地解释何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青鸟自远方来,于凤启歌肩头落下。
姬麒忙放下书,起身相迎。
凤启歌孤身前来,一见便笑,“鸾鸾咒的我好苦。”
“不过,我散步的不是谣言,也许不会入下三道?”
姬麒怔了怔,“破魔阵的事,是你说的。”
凤启歌点了点头,令青鸟守在外面。
姬麒刹那间猜透了凤启歌的心思——他想夺位。
凤启歌微微一笑,“鸾鸾自小聪明,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姬麒不语。
“他日我若为凤帝,再不教鸾鸾受欺负。”
“没人欺负我,”姬麒道。
“鸾鸾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凤启歌道,“我也不再多说,今日是有一件事,重华殿上,我唯信得过鸾鸾,因此这件事要你亲自去做。”
“你在重华殿为凤帝辩驳,不过为了能写入封魔册,自然,他日我若为帝,第一件事,便是祭苍天大地,证你为魔。”
说罢,青鸟衔来书信,放在桌上。
“凤帝与我,鸾鸾择一人就好。”
风云骤变,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