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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 (阿漂)


  “陛下,该吃药了。”
  顾桓将药碗从徐广年手里接过来,递到他眼前。
  姬允别开眼,一脸冰冷的抗拒。即使如此,他仍是不肯开口和顾桓说一个字。
  顾桓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恶,目中泛起郁色,嘴角却微微扯起来,道:“凤郎若是恨我,就更该把这药喝了。”
  姬允不为所动。
  顾桓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姬允想要挣扎,但挣不开,只好瞪着一双眼怒视他。
  “凤郎是不信我么?”顾桓盯着他愤怒的一双眼,仿佛有些留恋,便用嘴唇碰了碰姬允的眼皮,姬允气得睫毛都抖起来,顾桓低声笑一下,继续道,“喝下这药,再过几日,凤郎就会慢慢忘记,忘记你恨我的事情,忘记你心里的白小郎君,忘记你是谁……凤郎,很快你就会什么都忘记了。”
  “到那时候,我会重新地,一步步地慢慢教你,教你认出我,教你你是谁,教你除了我之外,不可能再爱上别的任何人。”
  将变回一张白纸的人关进自己的金屋,重塑这人的记忆,每一根枝桠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长,让这人眼中只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依赖与眷恋,再不会有这样的恨,这样的冷漠与无视。
  捏住姬允下巴的手指越来越用力,顾桓面上简直显出一种偏执而狂热的神态,他的嘴唇贴住姬允的颈侧,声音滚烫而沙哑:“凤郎,我就是这样贪心。”
  他得到了权力,现在还要得到这个人,还要从身到心,里里外外,一寸不留。
  姬允瞳孔受到惊吓般地张得很大,他眼中震惊而愤怒,颤抖的嘴唇和睫毛却毫不遮掩地暴露了他的恐慌。
  他知道顾桓绝不只是口头恐吓,他知道对方一向说到做到。
  姬允突然手脚乱蹬,剧烈地挣扎起来,顾桓不得不先放下药碗,将他的四肢压制住,又取下自己的腰带,将姬允的两只手腕捆起来绑到头顶,不停乱蹬的两腿则被他死死压住。
  姬允眼看着他又端起了那只药碗,愤怒与恐惧让他眼眶迅速地红了,他仍然不甘心地死命挣动,声音高亢而尖利,半途就撕破了音:“顾桓你疯了吗——”
  他满脸通红,艳丽的怒色一直从面皮蔓延到挣开的颈项里,顾桓垂目俯视他,几乎是带着些趣味地看着对方死命扑腾,惊怒尖叫。
  他意识到对方的愤怒于自己毫无威胁,就好像看见一只小动物对自己龇牙咧嘴,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可怕,还会有些可爱。而对方的恐惧,则非但不能令人生出怜悯同情,反而更令自己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令人颤栗的愉悦——他终于掌控了这个人,他能够对这个人为所欲为,他没有可再顾忌的。
  甚至不久之后,连这人的思想,这人的记忆,也都一一属于自己,他可以任意在对方的身上塑造出自己想要的痕迹,他能够在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往前那几十年困扰他的,缠绕他的,使他切齿不甘的,在这时候都化为了甜美的甘露,这就是站到权力巅峰的美妙之处,他不用做选择,他想要的,他可以都拿到手。
  顾桓将药碗重新凑到姬允嘴边,姬允极力别开头要避开,但是顾桓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掰开他的嘴唇,从他的嘴里灌进去,姬允死死抵住舌尖不肯吞进去,便有小片汤药从嘴边溢出,他自己也被呛得咳出来,眼中泛出泪花。
  他被这样的顾桓吓住了,而不敢想象的失去记忆的自己,会被顾桓当作偶人一样对待的自己,记忆会被肆意篡改的自己……他不想失去自己的记忆,他不想变成一个脑内空空的傻子,他不想余生都活在虚假的记忆里,他不想从生到死都被顾桓玩弄在掌心里,成为一个供他满足取乐,满足他欲望的偶人——更可怕的是,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本不该是这样活着的。
  他皮面上那点高傲和骨气全被自己想象出来的恐怖情景给吓的魂飞烟灭了,极度的恐惧使他眼里一下滚出泪来,他哭着道:“我不喝这个,我不要喝这个!……顾桓!我求求你,我不要……”
  顾桓掐住他的下巴,他的神色冷酷,隐隐有种疯狂的暴戾之色,这样的神色,与多年前下令屠城的顾桓竟隐隐重合起来——一旦将自己身体里恶的那一部分释放出来,常常如倾洪泄水,它们冲垮堤坝撞破围栏,再无人可以控制。
  如今的姬允眼眶通红,满脸眼泪,他不再高高在上,他的高傲荡然无存,他屈服了,他向自己服软了,他哭着哀求自己,但是这丝毫也不能引起他的心软,柔软的情绪仿佛被什么隔开,某根神经却过度兴奋地跳动着,激起他体内更暴虐的那一部分。


第86章
  朝中自白宴归隐,姬允一系痛失一臂,拥立太子的大将军党则趁风起势,将几个与己对立的硬骨头纷纷或贬或谪,朝中局势立变,大将军一系一时独占鳌头,风头无两。
  傅祗下了朝,没有理会同僚一起饮酒的邀约,独自步行离宫。他仍然很独,寡言少语,并不与谁走得亲近,白宴辞官之后,就更是独来独往,不曾对白宴所受遭遇痛心疾首下笔千言,也不曾对顾桓一党有过什么好脸色,甚至对太子姬蘅也出言不逊。
  气得姬蘅几度想要论他的罪,倒是被顾桓按了下来,不只如此,顾桓还派人给傅祗送过两回礼,只是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对于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不客气,顾桓还未表示什么,旁边下属已先气急败坏起来:“这姓傅的拿什么乔!将军看得起他,想要提拔他,还不识抬举!属下看他是——”
  顾桓摆摆手,打断他道:“傅先生志向高洁,不屑与我等武夫为伍也是情有可原。既然无缘相交,也就罢了。”
  属下仍是愤懑不平,但因着顾桓的话,也就没人去动傅祗,只让他一个在墙角凉着就是了——毕竟朝中变动太剧,数根栋梁被换,房子终归有些不稳当 ,总要留些名望重的耿介人士顶住头上的天花板,好充门面,就像是一池水固然不能保证清可见底,但至少也要时常注入清流,才不致浑成一滩死水。
  傅祗回到家中,他因贫困,只在城中租了一处院子,地段也不很好,背后就是临街的一条商铺,平时吵闹得很。
  从傅祗的后院一推门出去,就是一条极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因这条街上大多开的酒楼,后厨门就都往这个方向开,许多厨余垃圾就扔在这小巷里,臭气熏天,蝇虫围绕,平时绝不会有人路经,小巷又窄,堆满了竹篮木桶一类的废弃物,更不能容人通过了。
  而傅祗就出现在这条小巷里,等来了一个人。
  来者穿一身不显眼的灰旧衣袍,相貌虽然平平,还有些黑,眉眼却很生动,颇有几分机灵劲儿,与灰扑扑的着装实在有几分违和,傅祗正狐疑,来人便撕下了脸上面具,却是侧帽巷尾里那处小院子的小厮——束稚。
  傅祗见到是他,先惊了一惊,道 :“怎么是你过来?”
  束稚是与白宸一同消失不见的,一并被列在了通缉名单里,已经许久不曾露过面。
  束稚先拱一拱手,道了声大人,才道:“留在我家主人身边伺候的,傅先生只见过我,为免傅先生错认了人,便由我亲自过来。大人放心,我的易容之术尚可。”
  傅祗刚刚目睹了对方换脸,心下也是叹服,而后想到朝中那位只手遮天,无孔不入,也就明白了白宸的谨慎。
  他点点头,因时间紧张,也未太过寒暄,直接道:“那劳你转告你家主人,殿下已经答应了。”
  束稚绷紧的小脸上陡然露出喜色:“真的?!”
  傅祗点头,又从袖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束稚:“这封信,带回去给你家主人。”
  束稚连连点头,将信小心收好了,又道:“太好了,我家主人也托我向大人带话:骑牛者将要入京,还望大人多多照应。”
  傅祗听了,神情却一愣:“骑牛者……白衡?”
  “嗯不错,”束稚点头,道,“我家主人往栖绿山去了书信,白宴大人也亲自去了一趟,总算劝得白衡大人出山。届时里应外合,要劳大人从中辛苦了。”
  “言重了,算不得辛苦。”傅祗说着,长年阴郁的面容仿佛舒展开几分,使得他整个人几乎有种光风霁月的神采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束稚不敢多逗留,傅祗也催促他走。
  “对了,”束稚已将人皮重新贴回去,又戴上了兜帽,想起来一件事情,又道,“我家主人还想问大人,是否有宫中那位的消息。”
  傅祗摇摇头:“不,消息封得太死,一点都听不到。只是最近朝中已经在拟旨,不日太子就要登基了,我怕拖得越久,那位恐怕……”
  傅祗皱起眉,束稚也是一脸的愁苦,道 :“哎,我家主人……”
  但是在傅祗面前,却又不好提及那两人之间的风花雪月,束稚闭上了嘴,同傅祗道别之后,发愁地离开了小巷。
  姬允又从一团混乱的梦境抽身,满头大汗地醒过来,他仔细回忆梦中情形,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大半似是而非,似乎是真实发生过的,似乎又是他梦里胡乱臆想出来的,他摸不清真假,只觉得头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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