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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 (阿漂)


  在一室的沉寂里,白宸率先站起来,掀袍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宸愿为陛下驱使,死生不顾。”
  语落铿然,和着铮铮琴音,如金玉相击。
  紧接着傅衹也站起来,朝姬允拱手道:“陛下既能为民所想,水患之时亲赴涿鹿施救,又能不循私情,止叛逆于未发之际。可堪称为仁明善断。草民虽为布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寥寥数语,倒是将姬允捧得很高。姬允未料到自己在傅衹心中竟有如此评价,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众人却难免受到感染,终于纷纷拱手,道:“愿为陛下效劳。”
  日暮斜阳时分,姬允才同白宸从望鹤楼出来。
  姬允抖擞起来的精神还未散尽,同白宸说话的时候,目中映出彤彤晚霞,愈显得灼灼发亮起来。
  那简直是少年人才有的盛气了。
  白宸从未见过这样的姬允,他第一次见到姬允,姬允已经是高贵而懒散,像是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模样。
  在他未曾参与过的,姬允的从前的岁月里,对方竟然是这样的——也同他一般,心怀热切,洋溢到脸上来。
  白宸贪看他目中光彩,心想,为了保住对方这样的神采,他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想了想,却发现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凤郎要的,他都愿意捧来给他。
  而不想要的,他就好好地藏起来,再也不让他烦心了。
  钱能的事暂时是被顾桓压下去了,但姬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缝隙,谋划着借此给土地整治打开一个缺口,自然不愿就此干休。
  望鹤楼的那间阁楼便就此被充作了姬允的私人议事厅,每隔几日姬允便借着听曲的由头去望鹤楼,与换装而来的官员们商讨国是。
  其中有个叫耿朔的年轻人,父亲原本只是地方上的丞郎,没什么优渥身世。但敌军来犯时,耿朔父兄悍勇不退,拼杀至死。朝廷感其忠义,特加抚恤,封了耿朔死去的父兄为县伯县男,由耿朔嗣他父亲的爵位,又召辟耿朔入尚书台作台郎,正好是在刑狱那曹。
  姬允要对牢里的钱能下手,自然就少不得要多劳动耿朔从中动作。
  所以别人都还罢了,极天阁聚会,只有耿朔是几乎次次都来的。
  这日商议,耿朔又带来些新消息。
  “臣私下里找机会又讯了那钱能几遍,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说钱贵所为他一概不知,后头又自己说他让钱贵去盯着那些不肯卖田的人,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乖乖把田卖了。”耿朔还奉上一张名单,“臣还套出一些名单,已叫人去查探过,确有其事,这些人的田都是被钱贵以几乎白拿的价钱买下来的。一揪一个准。”
  姬允大喜,小心将名单收好了,得意地哼了声:“孤倒要看看,顾桓还能怎么跟我犟。”
  白宸将耿朔送出去,折回来时,发现姬允大约心情舒畅,已又多喝了几盏酒,此时正举着杯箸,摇晃着走到歌伎近前,歌伎也不敢动,眼看姬允就要这么倒在她身上了。
  白宸眉头一蹙,快步走上前,直接捞住了他的腰,把人揽回自己怀中来。
  姬允被猛然这么一挡,美貌小娘子近在眼前却碰不到了,不由浮起了不快。
  他仰起绯红的脸,见着眼前的人,脑子里偏又卡了一下。
  唔,真是奇怪。
  他一看见这人,就想不起来要生气了。
  “陛下,说过多少次,酒量不佳便少饮些。”
  偏那人还喋喋不休,教训他似的,语气也不好,还将他手中杯箸也取走。
  姬允无端觉得委屈,口中嘟囔着还给我,一手又伸出去抢。
  这下对方将他的手也握住了。
  “陛下,别闹了。”
  姬允挣了挣,纹丝不动,醉意朦胧里盯着面前的人。
  他其实并不醉得十分彻底,还认得出眼前的人,也看得清对方微蹙着眉,不耐似的神情。
  他觉得特别地难过。
  如同潮水一样地涌上来,淹没他的理智。
  其实他真的很不能忍受来自这个人的不耐和厌烦。
  每次对方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都能难受很久。
  他眼中莫名涌出泪来,但他并不察觉,只以为自己应该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白宸,你不要这么对我。”
  当然事后姬允就很后悔了,好端端的命令式句子,在他舌尖拐了个弯,从不能变成不要,倒像是哀求。
  他何时需要低姿态到那样的地步呢?
  连上一世他也不能像这样在白宸面前露软。
  又是丢脸又是尴尬,简直恨不能把吐出来的话,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捡回去吞了。
  但此刻他已经是被迷了心窍,那颗心脏太酸太胀,蔓延到四肢,让手脚也微微抽搐起来,手下动作和说出来的话,都全不受他控制。
  白宸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他,他用那双重获自由的手紧紧揪住对方的衣领,眼前是一片晕眩而模糊,他却片刻不眨地紧盯着那张脸。
  而后用力地亲了上去。
  他充满了急切与渴望,啃噬对方嘴皮的动作几乎有些凶狠。
  但被强吻的那个人无动于衷,毫无反应似的,白宸紧闭着嘴皮。
  然后以一种缓慢,而又不容抗拒的力度,将人从自己怀中推开——却又不是完全拒绝地推开,一只手仍搂着他的腰。
  白宸垂着眼睫,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眼里是一片无底洞的墨色,那墨色仿佛是沉到无尽深渊里似的,如此近乎显出一种绝望的姿态来。
  “凤郎,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对你呢?”
  “是你自己说,你不能同我在一起。”
  “为此我不得不离开你,到现在才敢回来见你。”
  “你这样,又究竟置我于何地呢?”
  姬允不能回答,只能装作酒醉听不懂,仍然揪着他不肯松手。
  但他也只是这样,不依不饶地揪着,既不往前一步,又不肯彻底放过他放过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牵扯着,不想考虑所有左右为难的事情。
  白宸仿佛是要被他气笑了似的,他牙齿用力地并在一起,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磨牙声。
  “凤郎,我给过你机会了。”
  白宸咬牙切齿地放出那样的话,姬允也微感不妙,觉得自己这样来回动摇,实在拖泥带水。
  但本性难违,他能一而再、再而三栽在这人身上,自然有其 必然性,由不得他控制。
  所以当白宸挥退旁人,拉扯着他,将他压向床榻,用力亲下来的时候,他不仅没想起来要呵斥,反而头皮发麻,兴奋得浑身颤栗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销魂蚀骨的感觉了。
  自白宸离京,他也不是没宠幸过别人,但他这个壳子里的灵魂似乎是真的老朽了,看着鲜美诱人的年轻肉 体,也觉得意兴阑珊起来,总是提不起劲。
  几回之后,越发地乏得厉害,又不好叫医师来看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只作出忙于国事的姿态,渐渐地冷淡下来,不再召人了。
  但眼下只被吮 吸了嘴唇,就眼前金光乱闪,耳边一片呲啦乱响的过电声,大脑兴奋到空白,太阳穴阵阵发跳——是姬允丝毫未料到的。
  他一时无暇从自己过于激烈的反应里回过神来,甚至也考虑不到现在不停止,过后该要怎么收场。
  他手脚发抖,仿佛快要渴死一般,抖抖索索地纠缠上去搂住对方的身体。
  亲密无间的那一刻,甚至满足得落下泪来。
  而在凶狠进出的间隙里,白宸睁着那双墨沉沉,隐隐泛出红色的眼睛,无声地俯视他。
  那双眼里的晦暗锋芒,熟悉得让姬允不得不偏开头,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万幸的是,姬允所担心的事后尴尬场面并未出现。
  他先醒来,没来得及仔细看身边人熟睡的神态,便看到白宸睫毛微颤,也要醒了。
  他忙闭上眼睛,只好又装起睡来。但对方不知在做什么,手臂还拦在他腰上,总之似乎是不打算起床的样子。
  他装了一阵,装不下去,也只好睁开眼。
  不料一下四目相对,白宸正盯着他瞧,因猝不及防,目中温柔之色还未散尽。
  姬允一瞬间福至心灵,大约猜出方才那一阵白宸都在做什么了。
  一时竟首先怀疑起一夜大睡过后,自己脸上是否生出些不干净的东西,比如眼屎之类的。
  而本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说辞,这会儿已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他一时怔得无话可说,白宸已垂下睫毛,迅速收敛好神情。
  再望向他时,脸上已是淡淡的了。
  “昨夜冒犯了陛下。”他顿一顿,微微抿住嘴唇,似带了点强自隐忍后的疏离。
  “以后不会了。”
  白宸说了那样的话,事后也果真对他恭顺有礼,保持距离,与之前并无不同。
  而姬允当时既装了醉,事后又感到了后悔,这下白宸主动找了台阶下去,他自然也就当作无事发生。
  二人又作出君臣相得的姿态来,整日里相对,倒比旁人还要来得更正经。
  而一旦稍微隔了点距离,不那么近得几乎模糊了。姬允看着在议事上屡有见解,将利弊得失条分缕析的白宸,就不得不承认,上一世他因自己的一厢情愿,愚蠢昏昧,的确误了对方太多,也误了天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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