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郎心中从无珍重畏惧之人吗?”白宸轻声道,看向他的目中似沉进深水之中,仿佛平静,底下却无从知晓。
“宸已经容不得半句逆耳之言了。”
姬允到底是不许白宸把兔子给扔了,两人提着一盏简陋的灯,在灯市中闲逛。
花车游行还要再等一等,但已经是锣鼓喧天,热闹极了。扎总角的孩童串着龙灯穿街过巷;姑娘们着了新制的春裳,三两结伴,执扇掩住欢声笑语不断;酒楼伎坊里,传来阵阵的喝彩叫好之声,想必又是哪个才气横溢,惹来赞赏;每家灯铺前也都凑了猜灯谜的人,唧唧喳喳,热闹不休。
姬允置身于这繁华热闹之中,心中便也有种安慰之感。
他时常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天下之主,这天下太大了,背在一个人肩上,没有人能全然地心安理得。他坐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却处处受限,总觉无能为力,心中难免发虚。
好在眼下仍是盛世太平。
迎面却撞到一行人。
姝作了一身贵家小公子的打扮,锦衣玉带,头发也束成时下年轻小郎君喜欢的样式,全部束到脑后以缎带绑起来。他本来生得格外艳丽,这下愈显出粉面桃腮,只眼梢微吊起的傲气,显得不好亲近。
因是迎面相遇,姬允连掉头的机会都没有,已经让白宸也瞧见了。
姬允偷眼一瞥,见到白宸原本含笑的脸,几乎是瞬间冷了下来。
心道不好,还说什么盛世太平,眼下他自己就要不太平了。
姝已经走了上来,大约顾虑是在宫外,只简略地躬了躬身,也跟着别人喊他:“凤郎。”
白宸的脸色,这下简直可以称作是阴沉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冷声道:“他怎么也来了?”
“……”姬允顶着白宸仿佛捉奸似的质问,一会儿心虚,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硬着头皮,强作出无所谓的姿态,道,“姝他说从未见过京中的元宵盛会,很是好奇,左右无事,便将他带了出来,看看也好。”
虽这么说,却忍不住向姝斜了一眼,有些不悦。
姬允再是多情,也不可能在明知小爱人惯爱喝醋的前提下,还将醋源带在身边,给两人幽会添堵。
姝既然求了他,带他出宫也没什么。只是一出宫两人就分开了,姬允只派了侍卫跟着他,让他自己去好好玩,到了时辰在宫门口见。
哪晓得京城这么大,竟然也能迎面撞上,姬允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运气了。
姝也是,看见自己竟不晓得避一避么?
白宸面目僵冷,对姝似笑非笑:“凤郎待你,可真是极尽体贴,所求无有不应了。”
虽然隔了点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目光阴冷地戳着自己。
姝没有同以往一样避开,反而微微抬高下巴,与对方不善的目光对个正着。
或许是身上最大的秘密将要不存在了,他的良心终于能够安稳,他终于不感到卑微到了尘埃里——至少是落了地——他多少有了些底气。
姝微微敛眉,道:“凤郎待姝如何,姝铭感五内,牢记在心。不劳白小郎君挂怀。”
分明已经入了春,姬允却突然感受到从白宸身上溢出的阵阵寒气,他莫名打了个冷噤。
两方既然已经会师,姬允之前做的安排便都是无用功了,索性破罐破摔,将两人都带着,看了一场冰火两重天的花车游行。
花车以白象为驾,象上驮着名男子,踩在象背上作飞天舞。花车则以白玉为栏杆,雕镂了玉兰牡丹诸多富贵花草。车上桐花阁的女子或坐或站,或琴或舞,轻绸罗衫,笑意嫣然,仿佛九天神女乘云车,下凡尘。
车行处俱是水泄不通,金银绡纱掷了满车,姬允也抛了一枚玉佩,却不知究竟抛进车里没有。
他随着人潮涌动,等反应过来时,身边人都被挤散了,白宸在两三层人之外,虽然还能看见,却无论如何挤不过来了。
姬允这才觉出未免太挤了,呼吸都不畅起来。
这时手却被握住了,姝仗着身形瘦弱,又柔韧,硬是挤出一条路来,对他说:“凤郎,姝带你出去。”
那声音被淹没在漫天的焰火声人声中,姬允听不清,只随着他走。
不知肩膀被撞了多少下,鞋也被踩丢了一只。
总算走出了人山人海,到了河岸边,人声陡然远去。
两人形容都颇狼狈,姝脸上还印了两个唇印。不知哪家大胆的姑娘,趁乱亲上去的。
姬允忍不住哈哈大笑,姝一脸莫名,但看着他笑,也有些不知所措地,腼腆地笑起来。
焰火此时正好在他头顶上绽开。
他眼中映出灿烂烟火,笑如春花盛开。
姬允神色柔软下来,忍不住道:“你今天这样,就很好。”
他想,纵然他此生诸多遗憾,总算至少保住了这一个。
姝看着他,仿佛是欲言又止。
姬允觉得自己大概猜得出对方要说什么,但他对姝总是存着怜惜,不忍心说太伤人的话。
所以他笑着,道:“你若准备好有话同我说,我便听着,你若还没准备好,我们就先回去。”
他静静看着对方,等了一等,对方只咬住唇。
他宽容地微笑:“走罢,回去找他们。”
便转身欲走,衣袖却被牵住了。
姝张张嘴:“再,再等等……”
他的神色张皇,还有种焦虑感。
这种焦虑和姬允见多了的,告白前的焦虑又有些不同,仿佛在等待什么,但因为等待的是未知,又更感到不安畏惧。
姬允微微感到疑惑,待要问。
便闻到破空一声,一枚箭矢朝姬允飞射而来。
姬允脸色大变,同时看见姝比他更为大惊失色似的,脸色即刻惨白下来。
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呆住了,不晓得动了似的。
姬允反应更快一些,他的身体自动回忆起曾经遭过的暗袭,比脑子更快感应到危机,他迅速后退身体后折。
但箭矢的尖部近在眼前,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脚踝一痛,好像是被石子儿之类的东西击了一下,他保持着向后折腰退步的姿势,一下站不稳,就这样跌在地上。
那箭矢方向很寸,本是直直射向他的脑袋,这一陡然生变,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姬允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姝这时才回过魂来,后怕不已,也跟着腿软,跌倒在地。
他爬到姬允身前,张手护住他,声音又惧又怒,尖利得破了音:“你们做什么!你们怎么敢伤他!”
这话落在姬允耳中,却如针刺一般。
他猛地抬起头,极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前的人。
姝这才惊觉情急之下,他那明显知道来人的语气,几乎是直接承认,他是刻意带姬允来等这波刺客了。
他脸色一变,慌乱道:“陛下,你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两枚箭矢从暗处又射出来。
这下避无可避了。
呲啦两声脆响。
姬允眼睁睁看着那两支羽箭被拦腰截住,两枚小箭自箭身中端穿过,将羽箭刺了个肠穿肚烂。
白宸刚刚赶到,及时拦下这两箭,来不及松口气,又立即张弓搭箭,瞄准树中藏着的人影。
那人见已暴露,并不恋战,树影一阵摇动,一个黑衣人迅速向外窜出。
“追!”
白宸厉声疾斥,才赶上来的侍卫也毫不迟疑,只留下护卫姬允的人,其余纷纷掉头,往刺客消失处追去。
白宸这才扔了弓箭,疾步走到姬允跟前,蹲身下来,神色紧张地仔细看他:“凤郎可有受伤?”
姬允摇摇头,虽然有惊无险,但仍感到后怕,也毫无说话的欲 望和力气,他扶住白宸的肩膀,想要站起来,腿脚却软得厉害。
他又要跌回去,被白宸扶住了。
他索性靠在白宸身上,扫了一圈跪在自己眼前的人。
最后在垂着头,仿佛不能面对自己的那人身上停留片刻。
他总是过度高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地位,他也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自信。
大约他的确是没有什么自知之明。
死过一次也没能给够他教训,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犯同样的错。
他闭了闭眼睛。
他被白宸半搂半抱着,走到牵来的马车前。
上车之前,他听到身后一声极微弱的:“陛下……”
他没有回头。
第40章
陛下微服遇刺,当即全城设防宵禁。
上元夜热闹到一半,百姓便被全部撵回家中,花车游行亦被打散,因受太多关注的缘故,桐花阁还为此遭了一场盘问。
姬允回到宫中,几乎彻夜未眠。
烛火哔啵又燃断一截,终于等到去追刺客的侍卫回来。
“那刺客身手敏捷,且颇善逃脱之术,他引着我们在全城兜了个大圈子,几次险些将我们甩脱……”
姬允没兴趣听他们追捕过程中如何惊心动魄,声音沉怒地打断了他:“人呢?究竟抓到没有?!”
侍卫被这一通骂,也不敢称委屈,只头更低了一些,道:“我等只跟到了永安巷,那人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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