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一鞭,以柔克刚,沈牧竟占了上风。
宣于唯风被缠住之际,陆非离掩护渡雪时逃走,他心中大骇,缝隙间朝闻五喊:
“你若想渡雪时活着,就拦住他!”
闻五笃定了宣于唯风不敢杀渡雪时,就安心站在一旁看好戏,听闻此言,疑惑想:难道放无邪走是害了他吗?
稍加思索,其中利害一目了然:渡雪时本就是乱臣贼子,现在又多了杀害君正瞻的罪名,朝廷里的都恨不得他死。倘若他被宣于唯风收押在赤卫营,或许会吃点儿苦头,但至少性命无忧。
这么一细想,闻五不再犹豫,飞身跃到渡雪时的跟前,道:
“得罪了”
渡雪时师承渡景,学了一身精湛的医术。医能救人,亦能害人,渡雪时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一把白烟、几根银针握在手里,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闻五不一样
闻五天生像就是克制渡雪时的神奇存在,百毒不侵,艺高人胆大,即便中了毒针,最多痛点儿,其它没什么。
于是,闻五直接飞身跳到渡雪时的身旁,扣住他的肩膀,再搂着腰,直接将渡雪时挟持出了人堆儿,飞到游廊下站定。
渡雪时恼羞成怒,心知毒对他不管用,当即抽出随身匕首,还未挥出,手腕吃痛,登时松了手。
匕首“叮”地掉到了地上
闻五舔了舔嘴唇,暗暗用力,怀里的渡雪时搂得更紧了。
渡雪时不自在地撇开脸,闻五如影随形,贴着他的脖子说:
“多日不见,我想死你了。”
渡雪时却道:“你不是翻了墙找雪姬姑娘么?我可看不出你想我。”
闻五笑得更猥琐了,嘴里哼哼:“好大的醋味儿。”
“哼!自做多情!”
渡雪时忽然吹了声哨子,清脆响亮。闻五不解他的用意,正要问,突然,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闻五下意识抬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一块重约千斤的巨石凭空出现,冲着他的头顶砸下来。
赶忙推开渡雪时,翻身“嗖”地狼狈逃开。
“轰隆”一声巨响,耳朵都要震聋了,闻五愣愣看着被砸成坑的游廊,心有余悸。
回神的工夫,渡雪时他们跑了。
宣于唯风也愣住,道:“谁这么大的本事,能举起这石头?”
那石头少说有两人高,四个壮汉都合抱不住。
视线上移,看到石头上坐着一位粗布短打的少年。
少年笑嘻嘻地往下看了一圈,最后落到闻五的身上,称赞说:“你躲得真快,换作旁人,早变成一滩肉泥了。”
闻五难以置信道:“你能扛起这么重的石头?”
“怎么,很惊讶么?”
少年前一刻还在笑眯眯地问好,下一刻突然如离弦的箭、出鞘的刀,俯冲而下,一拳击中了闻五挡在身前的手臂。
少年的身手干脆直接,一拳没有打中,轻轻一跃,如鹞子翻身,换脚踢了下去,这回闻五没有躲,而是一拳迎上。
拳脚相击,两人皆被逼退了数步。
闻五缓缓咧开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依旧笑嘻嘻地,咧着嘴说:“你这人真没有礼貌。没有人教过你,问别人名字,要先上报自个儿的姓名吗?”
闻五冷静且认真地回答:“我叫闻五,是‘买卖楼’的老板。”
一旁观战的苏瑛只觉得惊心动魄,不相伯仲的纯粹又强大的力量,与闻五何其相似。
这时候,徐姨拉着小敏出现在后院。小敏看见少年,当即瞪圆了眼睛,大喊一声:
“哥哥——!”
与此同时,少年回答:
“我叫晏真”
☆、第三十七回 雪
很强!
这位名叫“晏真”的少年,出乎闻五的意料。
小敏喊少年:“哥哥”
少年自称:晏真
一声“哥哥”,一个“晏”姓,听得闻五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心境豁然开朗。
……
渡雪时还是逃走了,都是晏真的锅。不过闻五心情好,主动认错:“那个晏真来得好巧,哈哈,让他跑了。”
“渡雪时跑了,你傻笑个什么啊!——你知不知道老子马不停蹄地往吟霜楼赶,就是怕他跑了!结果你磨磨唧唧又是搂腰又是调情的,让渡雪时招来了帮手晏真,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有脸笑!”
闻五的嘴恨不得裂到了耳朵边儿:“我高兴,我就想笑,哈哈哈!”
宣于唯风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巨石,转身要走。
这么一番失态的大吼大叫,赤卫军人等一脸惊悚,皆崇拜又敬畏地望向闻五:好厉害,敢跟首领顶嘴,还能活着!
闻五挽留:“你不抓徐姨吗?吟霜楼是贼窝,徐姨怎么也是个贼窝妈妈,抓回去可以撬出不少东西吧。”
“不用!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问她么。”
“弄了半天是为了我呀。不过,心领了。”
闻五摆了摆手,心情甚好,抬手搭上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亲切嘴脸,道:“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其它的,没兴趣。你想把徐姨提走就提走,我真的没意见。”
卸下了心中的大石,闻五身心皆轻松,宽心之下肚子饿了,扭头喊小敏回家做饭,结果愣住:
“人呢?都哪去了?”
小敏不见了,苏瑛也跑没影了。
徐姨白得吓人的脸从葵扇后慢慢挪出来,颤声道:“小敏生气了,跑了。苏瑛追沈牧去了。”
闻五:“……”
西风古道,幽长看不见尽头。
沈牧走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回头,喝问:“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苏瑛秀丽的面容柔柔一笑,掩住眼底的一抹落寞之色,道:
“你受伤了”
看似平常的四个字却好像惹怒了沈牧。沈牧捂紧的左肩正在汩汩流血,脸色愈加苍白,可他对苏瑛依旧没有好脸色,道:“是,我受伤了,可关你什么事。”
这一剑,是宣于唯风刻意刺歪的,不然,他早已穿心死了。
苏瑛却道:“我略懂医术,可以帮你。还是说,你怕我暗中做手脚害你?”
“你不用激我,才不用你帮我。”
“呵,可我心疼……”
多说无益,苏瑛温润如泉水淙淙的眸子忽地微眯,一枚金针脱手滑出,紧接着沈牧一声闷坑,手脚发软,倚着青砖缓缓滑倒在地。
苏瑛叹:“你明知斗不过我,还逞强什么?”
沈牧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苏瑛扯开他的衣襟,露出鲜血淋漓的剑伤。
“应比你当年摔得痛多了。我小时候调皮顽劣,总是累你受伤,现在想来,实在对不住你。”苏瑛垂眸,神色黯然悲伤,道:
“沈牧,你不要恨我了。这个雪国,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只有你一人了。”
沈牧微阖双眼,深刻尖削的轮廓半隐在柳荫里,忽眀忽昧看不真切。
苏瑛又道:“当年新王之乱,王上挟持我逼父亲效忠于他,父亲不从,带亲信连夜将我救出。当时形势十分凶险,我们被追杀了足足半个月之久,我亲眼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力竭而死,直到进入寰朝的边境,我跟父亲才逃离了追杀。”
恍惚间看到沈牧的眼皮动了动,苏瑛心中大喜,继续说:“并非我不回苏宅,而是我回不去了。到了寰朝,父亲伤势过重,不久便不在人世了,我一人孤苦无依,幸而得五公子的赏识。”
果然,下一刻沈牧回应他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声音听上去绵软无力:“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那天苏宅突然来了很多官差,将我们赶到荒郊野外凿石头,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未间断。”
说罢,沈牧轻轻笑了,笑意讥诮,尽是刺骨的寒意:“做苦力……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们拿鞭子抽打得太疼了,苏瑛,我等了你三年时间,在我四肢被打碎丢到野外喂狼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是真的不会来了。”
苏瑛从未听他提起过当年的事,如今听来,只觉得从头冻到了脚,心底越发凄凉。
“……是陆非离将我捡了回去,悉心照料。”沈牧睁开眼睛,望向苏瑛,毫无杂质的墨黑瞳仁里是一片苍茫无助的凄冷之色,他说:
“如你所见,我活下来了。没有渡雪时,我可能终身就是个躺在床上的残废,所以,我将尽我所能护渡雪时周全。”
苏瑛颤着声问:“……我呢?”
“你该明白,从你离开雪国,丢下我的那一刻开始,你我之间就只剩下恨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牧的神色极其平静,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恨的意思,可是在苏瑛听来,不亚于剥皮抽筋,好像被关押的囚犯苦等多日、憧憬多日,最终只等来了问斩。
“你、我……”
苏瑛抖着嘴唇,问:“……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一点点的,有吗?
“……”
手臂艰难地撑起身体,微微前倾,然后他抻着脖子,动作极慢极慢地,像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一般,缓缓印上了苏瑛的嘴唇。
苏瑛闭上眼睛,久违地享受着独属于沈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