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正是!”像是一把小箭“嗖”地射|进了顾思明的心尖尖上,手里的灯笼恨不得伸到闻五的脸上,“可要怎么做呢?”
“简单”,闻五一拍胸脯,“我就是苏瑛的家人,只要咱俩关系亲近了,过了个把月,你跟苏瑛日久生情什么的,嘿嘿,不就是一家人了么!”笑出的一口白牙,在黑暗中格外猥琐。
顾思明也是个精明的,但“日久生情”四个字直接戳进了心窝,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了。
“那、那……我要怎么跟闻老板亲近?”
等的就是这个!
闻五一拳砸进掌心:“我这人没别的癖好,就是爱喝点儿小酒、去赌坊试试手气。听说顾老爷手底下有几家酒肆赌坊,下次我去光顾的时候,可否行个方便?”
“这个好说!”
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没过一会儿,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糟糕,是小敏——”
闻五扔下顾思明拔腿就跑,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人影了。
顾思明急急追上,大老远就看见林子里头攒动着火光。
“这是怎么了?”
跑到近前,那火苗还在噼里啪啦地烧,仔细辨认才看清:烧得好像是个人。
“它、它突然跑过来,突然就烧着了,”小敏抱着苏瑛的腰,吓得小脸儿都变白了。
“——那你搂着苏瑛做什么?替你挡火挡灾么?”
顾思明吃味地拉开两人,教训小敏:“这人要是拿了把刀,你是不是还想着把苏瑛推出去替你挡刀?”
这一通火发得莫名其妙:“苏大哥还没有说什么呢,你插什么嘴?”
小姑娘害怕了躲到长辈身后,苏瑛也觉得没什么,倒是……目光搜寻了一圈儿,问:
“闻五呢?”
“这……闻老板可是冲在我前头的?!”
这一问不打紧,问了才知道害怕:闻五丢了!
脚底下还有个人在噼里啪啦地烧着,摇摆攒动的火苗映着小敏惨白如鬼的脸庞:“苏大哥,闻五他会不会……不,不会怎么样的对不对?”
小姑娘下意识摇着苏瑛的袖子,摇了半晌,苏瑛才掀起眼皮,含糊说:“没人杀得了他的,但运气不好撞鬼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但,说实话,自从来了这雪国,闻五的运气一直很衰。
这座旧府邸荒置了十几年,又恰逢午夜,竹林深处阴风飒飒,犹如鬼泣。
闻五蹲在一根竹子后面,声音抖得像是簸萁里的豆子:“晚、晚上好!——请问有谁在么?苏瑛?……小敏?……顾老爷?”
哑着嗓子喊了半晌,兴许是太过恐慌,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残影,像是竹荫下蔓延出来的触角般的爪牙。
“喂喂,有没有人啊?……我有钱,给你三个铜板,送我回家好不好?”
闻五差不多出现幻觉了,又惊又惧的脸上满是冷汗。就在这时,一股阴森森的风息扑上来,耳朵尖儿突然凉飕飕的,然后是一个阴恻恻的回答:
“好”
☆、第二十一回 捣鬼
“……好?”
大滴大滴冷汗冒出头,顺着刀刻斧凿般的脸颊轮廓淌下。
闻五颤巍巍地转动身体,颤巍巍地扭头,迎面吹来一股凉飕飕的夜风。
“嘶……”一口凉气吸到肚子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一生过往犹如走马灯般依次浮现在脑海,最后停留在那座金雕玉砌的掌天下权势的金阙城,与闻五面貌相似的帝王大手一挥,御赐的护身符落到手中。
——秃头和尚开过光的护身符?
此时此刻闻五忍不住“呸”了一口:臭老头子给我等着!什么狗屁护身符管什么用,回到金阙城,老子一定要把它摔你脸上啊!
不过,现在……救命啊啊啊啊——
扭过头,只能看见一张黑漆漆的大脸突兀地放大到近前,看不清五官,唯有两只幽幽瞳孔亮得像两盏小小纸灯笼。
那团黑影笼罩住竹子下缩成一团的闻五,脸部突然露出一口白牙,像是在笑,一只黑手掌伸过来:
“三个铜板,我送你回家。”
回哪个家?……我的家还是你的家?
惊吓过度之下,闻五脑子转得尤其快,颤巍巍地仰起小脖子,牙关打颤:“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么?……怎么送我回家?”
阴恻恻的声音为闻五解惑:“我不知道啊!不过,我可以带你回我家。”
哥们,你的家是脚底下……的地狱好么?!老子活得好好的干嘛回你家啊?!!生前脑子不好使,死了还想糊弄老子么?!
闻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伸展开四肢,像一只看到肉骨头的野狗般蹦了起来,撞上黑影也不自知,朝林子“嗖”地窜走了。
黑影闪躲得及时,但还是被突然窜起的闻五撞到了下巴,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
这梁子结大了
闻五不看路,只管埋头往前冲,竹叶拍打声飒飒阴森,听在耳朵里,越发像是鬼泣。
跑了一会儿,觉得两腿变得沉重,脚底下软软的,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拉扯着……
脚步越来越沉重,闻五低头看了几眼,只能看到脚下黑漆漆的一团,该不会被鬼手缠上了吧?
这么一想,闻五窜得更快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十分清晰的喊叫声:
“闻老板——快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连名字都知道了?!难道真是杀人太多,恶鬼索命来了?
——不要啊啊啊!——我知道错了——
心里正流着泪忏悔,下一瞬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进去。
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响,是水花溅起的声音。
闻五像一个秤砣,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沉底儿了。
“啊为什么——‘咕噜’‘咕噜’为什么会有……有水池子?……”
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映着天上一轮破碎的皎皎明月。
没过一会儿,湖面冒出几个泡泡儿,然后是闻五的脑袋湿漉漉地探出了水面。
这么一大湖冷水浇在身上,冷风一吹,闻五打了个冷颤,彻底清醒了。抬头的时候,看见岸上站着个黑影,竹林逐渐归于寂静,银白的光辉撒落下来,那黑影的面容在月色下越发清晰。
与此同时,闻五的五官跟着越发扭曲。
“为什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月色下那人一身红色劲装,腰佩长剑,长身玉立如一把出鞘的冷剑;面容或明或眛,依稀可辨认出冷峻的五官。
几乎是在望过去的瞬间,闻五就认出来:是赤卫军的首领宣于唯风。
“这么晚了,宣于大人也来溜圈儿?”
是撞霉运了么,倒霉事儿一茬跟着一茬!一向奉行“丢钱事小可以,丢面子事大”铁律的闻五立马抖擞精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岸,坚决不在宣于唯风面前表现出丝毫狼狈。
可下一刻,宣于唯风伸手作讨钱状,说:“三个铜板,送你回家。”
轻飘飘的几个字听进耳朵里,瞬间让闻五整个人炸成了一只刺猬:
“是你?!——你装鬼吓我!!”
气势汹汹地奔到宣于唯风面前,兴师问罪:“这月黑风高的,要是吓出个好歹,又没个御医大夫什么的救命,老子嗝儿屁了你是殉情还是陪葬啊?!”
宣于唯风无辜:“小桃跳井当晚有仆人在这将军旧宅见过她,我是来找线索的。”
“人家寻死之前来这儿跳个冷水澡不行么!”闻五拽走脑门儿上耷拉的水草,恨道。
“小桃的尸体上身上有剑痕,也是她自己划着玩儿的?”
“管她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闻五挺硬气的,一摆手,“滚滚滚,每次遇见你都没什么好事儿。”
“本想帮你一把,你不识相,哼,也就算了。”
闻五看宣于唯风不对眼,宣于唯风也不见得待见闻五。闻五让他滚,他就滚了。
可没滚几步,闻五的脚步跟上。
脑门儿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忍不住回头怒吼:“不要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这条路你家开的呀?顺路不行么!”
闻五依旧贱兮兮,搔着湿漉漉的头发踱上前,鼻孔朝天:“赤卫军也不容易啊,大半夜还要办案子,辛苦辛苦。”
“你想说什么?”
“赤卫军的职责是抵御外敌、保护锦城民众吧,宣于大人,你看我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是不是也——”
“——拒绝”
“拒什么绝,我还没说完!”
宣于唯风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突突暴出,再开口,直白且嫌弃:“你死心吧,我不会保护你的。就你那身好功夫,没几个不长眼的敢动你。”
——人不敢,鬼敢啊!
闻五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要识时务,不能得罪宣于唯风,只好不情不愿地闭嘴,小媳妇儿一样继续跟着。
“都叫你不要跟着了!”宣于唯风怒,冷峻的面孔硬生生气得变形。
闻五摆出一张纯良脸:“我后悔了。我给你三个铜板,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