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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赠一朵菊 (草根子)


金蕊冷哼一声。那个人笑了两声,低头瞧了含辞一眼,而含辞恰好仰起了脸。
一瞬之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含辞起身向他道谢,他这才笑盈盈地摸了摸含辞的光脑袋,讲:“好一个可爱的小和尚。”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金蕊。
含辞喊他施主,他听不惯,略带暗示地说自己姓金。
含辞原本该喊“金施主”,但是另一个金施主可怕的眼神立刻便杀过来了,他生生地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不准喊!”金蕊讲,转而对半枫怒道,“老家伙,谁说你姓金?!”
“哎哟,别气嘛,开个玩笑而已。年轻人就是肝火旺……”他说,“小含辞啊,你喊我半枫就成哈。”
金蕊冷笑了一声,道:“二百五。”
“金施主……”含辞想说“人无礼不立”来着,但他有点不敢。
金蕊岂会看不出小和尚那点心思,见他欲语还休的模样,不禁唇角微扬。
半枫悠悠地讲:“小含辞啊,你喊他金施主做什么?多生分!直接叫小甜甜就行了。”
含辞闻言惊诧万分,悄咪咪地偷看了一眼金蕊,果然他的眼神已经能杀人了,手紧紧地握成拳,似乎下一刻就要手撕半枫。可是半枫似乎一点也不怕金蕊,还冲他微笑。
天色幽暗,半枫将手里的灯笼挂在船头的竿子上,打了个呵欠,靠在船舷上,眯着眼睛讲,他要困觉了。含辞也有点困,脑子不大清明,只迷迷糊糊地点了头,身子自觉地往边上靠,不晓得枕到了什么东西,没过几下就睡下去了。
金蕊原本还心机满满地盯着半枫,盘算着趁他打盹的工夫将他一脚踢下去,不想忽然腿上一沉,低头一看,含辞的小脑袋靠在他腿上,小猫儿似的蹭了蹭。
金蕊本能地想一掌推开,但是他看见那光光的脑袋上滑稽的三个戒疤,便想起小和尚波光盈盈委屈巴巴的眼睛,忽然下不去手。
因为落雨的缘故,船头被打得有些湿,被顺风飘来的水珠子吹了满脸,半枫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个个响声如雷,愣是把含辞惊醒了。
半枫掀开了船篷的帘子,率先进去,寻了个位置随意地躺下来。含辞进去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挡了去路。
半枫听到“咚”地一声响,忙坐起来,给含辞指了个位置落座,自己轻轻拍了拍那东西,口里念着“打扰了,兄弟勿怪”,之后又神神叨叨地念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惹得金蕊骂了他一句。
船篷里黑黢黢的,而船头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呀晃,雨打在上面哒哒响,里面的烛火隐隐欲熄。
含辞问半枫为何不将船头的灯笼拿进来。
半枫似乎很怕他去拿灯笼,一下子坐起来,连连摆手讲:“那个不能拿。”他讲那个灯笼是引路灯,必须得挂在船头,否则夜间行船,船会在江上迷路。
半枫讲到这里,听见黑暗中有人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不消多想,除了金蕊还能是谁。
“小含辞,船篷里这么黑,想听故事吗?”半枫故意将声音压得又低又长,颇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味道。“好啊,你讲,我听着。”是金蕊的声音。
“……啊,困觉咯”半枫打了个哈欠。他又不是傻的,跟金蕊讲故事绝对是最没意思的事!他那一肚子的志怪传说,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吓得人脸色大变,偏偏到了金蕊那里便屡战屡败,仿佛对牛弹琴。
含辞方才在外面躺得衣裳有些湿,身上凉飕飕的,于是便蜷缩成一小团,往手心里吹气,过了好久有了困意,一双手捞住了他,含辞半梦半醒地讲了句“金施主”,还念了几声“冷”,随后便睡过去了。
醒来时,浑身暖融融。含辞身上裹着一圈黄衫,清香袭人,正是金施主的衣裳。
船篷里依旧黑,含辞掀开窗户前面的帘子,外面的空气伴着水气涌进来,晨光照得里面亮堂堂的。两个人都不在,却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停在中间。
这是一口封好的棺木,上面还贴着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画满了符文,并非是空棺。
这时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听得出来,是两个人在七嘴八舌地争吵。
含辞走到船头,金蕊只穿着一身白衣,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半枫则是一身花衣,白底红枫,热烈欲燃。
金蕊手里拿着一只船桨,半枫翘着脚坐在船边上,拿了鱼竿子正在钓鱼,吵吵嚷嚷的,没有一条鱼上钩。
两个人争吵的原因很简单,半枫用激将法激得金蕊拿了桨划船。金蕊其实没划过船,半枫笑话他,金蕊又拿他钓不上鱼来攻击他。
含辞出来之后,两个人有一刻的安静,含辞将衣裳还给金蕊,真诚地跟他道谢,金蕊却讲,船舱里又闷又热,衣裳是他脱了以后随手丢的。
半枫“噗”地一声捧腹而笑,金蕊将船桨扔在他身上。
半枫怕鱼竿掉进水里,被船桨砸得痛呼还是牢牢抓着,不敢松手去挪,只好叫含辞来帮忙。
含辞将船桨搬开之后,半枫瞬间原地复活,又开始挑衅金蕊了。
“小甜甜,你信不信,小含辞都能划得比你好?”
“哼。”金蕊十分不屑,小和尚个头还没船桨高,怎么划?
半枫微微一笑,招手让含辞靠过来,他在袖子里掏了半天,许久掏出一块糖来,给含辞吃。
糖是酸酸甜甜的,一开始入口时特别酸,完全融化在嘴里时又甜蜜蜜的。半枫说,这叫甜甜果。他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冲金蕊挑了挑眉,金蕊顿时火冒三丈,骂他“老疯子”,又骂他“二百五”。
含辞吃了甜甜果以后,眼前朦朦胧胧的,走路也不大稳,因为金蕊正在骂人,他循着声音,本能地向金蕊的方向走,伸手想扶住个东西,然而周围都是模糊的,他怯怯地喊“金施主”。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黄白的颜色在他眼前晃呀晃,他撞到一个人,那股好闻的清香让他安心了,是金施主。
含辞抓着金蕊的衣角,脑袋紧紧挨着他的身子,他身体内涌出很奇怪的感觉,特别难受。
金蕊有些错愕,小和尚仰着脸,眼里柔柔地泛着水光,就那样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声音软软地喊着“金施主”,还讲“我难受”。
“老家伙,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金蕊眼神锐利如刀子,冷冷地刺向半枫。
还未待半枫回答,金蕊就发现了异常——含辞的手从他的腿侧一路爬到了他的腰际,脑袋唰地一下蹿到了他胸口。
小和尚长高了!
含辞的脸还扬着,金蕊可以完完整整地看见,那童稚的小脸长开了不少,一双桃花眼眼尾飘红,眼睛闭着,微微有泪珠沁出来,小嘴薄红,犹显青涩稚嫩。
然而这张脸映入金蕊眼里的那一刻,他就怔住了。
这张脸与记忆里飘走的影子有八成相似。
“卫潜!”金蕊死死地盯着这张脸,面上喜怒难分。
“嗯?”他睁了眼,顿时清明了,看见上方近在咫尺的金蕊的脸,“金施主?”
这一声叫得金蕊愣了神,声音也像他。只是他的目光这才落到眼前人的脑袋上——戒疤尚在。
不是他。金蕊后退了几步,转而看向半枫,目光凛冽。
半枫笑眯眯地解释,说甜甜果的效用就是能让人迅速成长,如今的含辞正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让含辞撑船,正教他如何握桨之时,只听呲啦一声,原本就紧紧绷在含辞身上的衣裳,裂开了。
第一时间,金蕊杀人般的眼神就射过来,半枫强行撤回嘴角尴尬而僵硬的笑容,拉着含辞到船篷里,找出一个包袱,将自己的衣裳找出来给含辞。
在船篷里换衣裳原本没什么讲究,但多了一口棺材就不一样了。
半枫在棺材旁边叽里呱啦地念了半天,一边还绕着它转了几圈,就像在跟棺材里的东西交流一样。弄了半天,半枫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帘子忽然被掀开,光线猛地窜进来,金蕊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将他扯开。半枫叹了口气,跟含辞讲可以换衣裳了。
哪晓得“啪”地一声,金蕊一只脚踏在了棺材板上。
“坏了!”半枫欲哭无泪,“本来在此处更衣已经是对这位老兄的不敬,小甜甜啊,你!你还踩在人家棺材板上,这是大不敬啊!”
金蕊支着下巴,挑眉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半枫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拍着棺材讲:“兄弟啊,只好委屈你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哈,再忍一忍,马上就能入土安息了。”
含辞很快便将衣裳换好了,半枫便将人拉到船头,继续教划桨。
金蕊拿了半枫的鱼竿,坐在船头,一边晃着脚,一边钓鱼,看着有模有样。
含辞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没一会儿便能自己撑船了。半枫便闲下来,靠在船舷上眯眼打盹。他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啪”地一声,响亮!冰凉!湿滑!还痛!火辣辣!
一条闪着银鳞的鱼被丢在他脸上,还在活蹦乱跳地摇头甩尾!
半枫用两只手钳制住滑溜溜的鱼,那条鱼甩了他一脸水,腥得要命。他满脸幽怨地瞪了金蕊一眼,始作俑者正满面春风地垂钓,嘴里还叼着一朵小甘菊,优哉游哉。
“半枫施主,为何船上会有一具棺木?”含辞一边摇桨,一边问。
半枫舀了一瓢水,将鱼装进篓子里,一边洗脸一边答道:“迫于生计,讨口饭吃。”
含辞不解,半枫又解释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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