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梁拥病好后又开始在在侯府蹦跶,奶娘年级大了,眼神又说不上多好,实在看不住他,一眨眼的工夫,这小子就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奶娘心惊胆战,生怕他又跑到侯府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什么也不干就盯着他。梁拥却不知道奶娘的用心良苦,以为奶娘是和他做游戏,跑得更欢了。待到那荆桃红透被人摘了酿成酒,酒香四溢飘满酒楼之时,梁拥已经将这侯府翻了个底朝天。
且不说他打碎了多少名贵物件,光是他时不时溜到后院看一眼,叫那青目和敕勒最开始还赤目相对,后来恨不得摇着尾巴相迎的事儿,就叫梁敬气不打一处来。
他揪着梁拥的领子狠狠的把他从后院拉出来,丢到了侯府习武场,恶狠狠的说:“既然不怕死,那就学点儿东西吧。”
果不其然,和梁敬一个德行,这小子不喜欢读书,舞刀弄剑倒是有模有样,拿着把小木剑逼得那几个陪练打是不敢打,反击又不敢反击。当着梁敬的面,竟被梁拥击的无处可退。梁敬皱眉,推开那几个不中用的东西,迈步向前,用把扇子跟那小崽子玩儿,逗得他摔了好几个跟头。梁拥不服输,摔倒了又爬起来,有股子死死咬住你不松口的劲头儿。
梁敬竟也耐心,陪着他一招招周旋,最后梁拥实在没力气了,躺在台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梁敬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起来吗?”
梁拥一听他这话,还想挣扎着起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颓然的倒在地上,定定的看着梁敬,梁敬伸出手想将他扶起来,还被他躲了下,梁敬失笑,“我是你爹爹,不是你的仇人,也不是后院的狼狗。”
梁拥犹豫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大手,“…爹爹。”
梁敬愣了愣,“你是在叫我吗?”
梁拥昂着头看着他, 眼神还是一派天真,“爹爹?”
梁敬抹开唇笑了,嘛,这小子也不是那么不识趣。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抱起来,走下了擂台。
“好孩子。”
他是这么说的。
梁拥莫名的,心里雀跃了几分。他脑袋贴在梁敬胸膛上,贴着衣裳能听到梁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充满生命力和成人特有的魅力。梁敬说的没错,弱肉强食,脱离了深山,他也只向强者低头。
身后的下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彼此之间不说话便知晓,这位侯府世子,再也不是寻常人使个绊子就能欺负着的了。
自从上次梁敬带他去了趟习武场好生教训了一顿,梁拥黏着梁敬的时候便变多了,梁叔一面欣慰,一面担心这孩子一天天待在梁敬身边 ,会被梁敬的坏习性传染到。
毕竟,侯爷那人…不知忌讳。
他的担心无可厚非,秋末的时候,侯爷诞辰,请了晋宁最好的戏台班子过来唱戏,戏台才刚一搭好,等了好久都未见人上台。
“青衣呢?青衣去哪儿了?”
戏台班子的老板急得团团转,侯府下人也满侯府的寻他。
众人等待之际,梁敬按着那青衣倒在侯府一处偏僻的草地上,一边调笑,一边要脱那青衣的衣服。差点擦枪走火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激的他兴致全无。
“爹爹?你们在做什么?”
梁敬猛的一僵,连忙从那戏子身上爬下来,沉着脸问:“你怎么到这处来了?”
梁拥眼睛盯着他身后的青衣,那人慌乱的穿上自己的衣服,脸上也是一派慌张,他道:“拥儿来找爹爹,戏台子搭好了。”
那青衣急于脱身,道:“既如此,草民便先回去了。”
略略施了个礼,那青衣走的踉跄,梁敬瞪了梁拥一眼,显然有些食髓知味,梁拥自然也觉得很委屈,他昂起脸来问:“爹爹为何要脱那人的衣服?”
梁敬深呼了一口气,堂然道:“哥哥衣服乱了,爹爹只是帮他整理一下而已。”
梁拥便指着他的衣领道:“爹爹的衣服也乱了,拥儿帮爹爹整理一下吧。”说完便扯着他的衣尾,想要让他蹲下来。
梁敬一时无语,顿了半晌才意味深长的说:“拥儿现在还不会,长大之后有了喜欢的人就会了。”
此话恰巧被闻讯赶来的梁叔听了个正着,一张脸上黑黑白白变幻莫测,不知是悲是喜。
梁敬一个眼神望过来,他就将满腹的忠言全部咽到了肚子里,憋出来句:“侯爷,人都到齐了,就差您了。”
梁敬便抱着梁拥走到前院,坐在席上边听戏边说笑。不过梁敬的眼光全放在了那位腰窄身柔的青衣身上,唱的什么全都没听进去。而梁拥扯扯他的袖子问:“爹爹,他们唱的是些什么?”梁敬答不出来,只好哄骗他说是个很吓人的故事。
梁拥抬头看着他们打扮的花里胡哨,脸上抹的脂粉厚重的看不清五官,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看起来还不如后院那几头狼看起来可怕,怎的就讲的是个吓人的故事了。他便又扯扯梁敬的衣角问:“爹爹为何要请他们过来唱戏?”
梁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说:“过生日都这样,请人来唱戏助助兴,开心一下。”
梁拥便昂起头来问:“那拥儿过生日时,也要请他们过来吗?”
梁敬愣了愣,他塞了块儿酥饼堵住那小崽子的嘴,道:“会的,拥儿的生日,爹爹定会给你办场大的。”
话说出来,梁叔心底也是一惊,没有人知道梁拥什么时候生日,他伺候在梁敬身边,覆在他耳旁,想提醒他这一点,“侯爷…”
梁敬伸手制止了他,道:“初春二月九日,爹爹头回见到拥儿,拥儿要记得,那便是你的生日。”
梁拥还懵懵懂懂,默默将这个日子记在了心里。恍惚间又牵扯到脑子里那时的印象,他说:“爹爹那时,凶,很讨厌。”
梁敬没有想到他还记得那时的事情,原以为这个年级大的孩子,不太容易记住事情,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记仇,他笑着轻轻捏捏他的小耳朵,“爹爹现在对你不好吗?”
梁拥居然捂着嘴笑了,倒真的有些寻常小孩子的模样了,梁敬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小崽子,真的在努力的学习如何做一个人。
十一
梁拥没听一会儿就窝在椅子上忍不住上眼皮粘下眼皮,唱戏的水袖一甩,高亢清越的声音顺着空气传到他耳朵里,越发催人入睡。
“侯爷,世子似是倦了。”
梁敬点点头,一回头,恰好伸手托住了梁拥正往下坠的下巴。梁拥还是没醒,手心的触感柔软,这小子尽管身上瘦得住像根小竹竿儿,下巴上却肉嘟嘟的,他忍不住勾起手指挠了挠。这场景任谁看了去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当年未及弱冠便可手刃敌军大将,割下对方首级挂在军旗上示众的小侯爷,再如何放`荡,居然也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挂心,果然是虎毒不食子啊。
宴会通宵达旦,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韩奚喝到最后衣裳都脱了大半, 端着酒壶直往嘴里灌,梁敬也随着他闹,左拥右抱卧在榻上,衣衫不整,毫无礼数的把腿搭在美人儿怀里,脸上染了酒晕,眉目也像被酒洇湿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醉倒芳丛,在宴会一隅,无人注视的角落里,有人睁着双清明的眼,暗暗窥探这荒糜的一幕。
这是宫廷画院的画家孙勰,他目识心记,回去便拿起画笔依着脑中的印象画下了一副侯府宴饮图,速速呈到了皇帝面前。
小皇帝皱着眉,冷眼看着那画中淫乱放`荡的梁敬,语气三分喟叹,三分放松。
“梁敬…”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画中的小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明明十几岁的年纪,眼神却比夜色幽深。
侯爷生日一过,天儿迅速冷了下来,梁敬说要给梁拥找个夫子学读书写字,夫子来是来了,每日却都是愁眉苦脸的回去的,梁敬对读书人还是很尊重的,叫人把梁拥带过来盘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让夫子每日唉声叹气,梁拥就跑到屋里把自己写的字拿过来给梁敬看,还说:“就是这个,夫子每天看了我写的字都要叹气。”
梁敬定睛一看,可不是嘛,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一样,这字别说夫子了,他看了都忍不住想打他。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写个字能写成这样?夫子教你写字又不是教你画画,你就算画画能不能画好看一点儿,丢人。”
梁拥再小也知道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他垂头丧气不出声,梁敬叹口气,拽着他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他梁敬别的本事没有,字写却是顶好的,儿时读书虽然诗作的一般,夫子看了他的字却是会网开一面,夸他那么两句。
他握着梁拥的小手,教他笔画顺序,教他怎么写才看起来爽朗又劲道,梁拥不知轻重,手上粘的墨汁全都抹到了梁敬衣服上。好不容易写了个能看的字,梁敬直起腰,满意的点点头,刚想夸句孺子可教,顺便表扬一下自己教的不错,低头便看见自己衣袖上斑斑驳驳几个手掌印儿,他到嘴边的表扬,瞬间就咽了回去。
“梁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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