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管家正欲开口,告知相容陛下已经在王府里了。
外面寒冬,房内没什么光亮只靠床两三盏灯撑着,相容靠在床头,侧着头,眼里映着那微弱的火苗,眼睛眨了又睁,睁了又眨,好空泛。
“王爷……”
“他来了吗?”
相容的语气让佟管家怔了一下,冷冷凄凄都算是几分感情,相容却好似是一幅毫无知觉的躯体。
“您昏迷不久陛下就过来了,要紧折子挪到王府书房,这两日陛下一直在淮王府陪着您。”
听到这里,相容微微拧了一下眉头,但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的张开嘴皮子:“宁族那边……”
“老奴去看过了,火烧得很大,……抬出来时已经认不出身上有刀伤。”
“好……”
提及宁族,相容显露的神色让佟管家心疼不已。
阮安禀报去了,想必相钰很快就会过来。刚刚相容咳出一口血的沾到了衣襟边,于是他让佟管家扶他起来,换掉这身衣服。
穿衣时,相容想起来,又问佟管家他昏迷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佟管家告诉相容说他当时烧得厉害,昏迷不醒,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纵使说了,喃喃的那几句气咽声丝,全都是不成话的气音,压根听不清。
可是,到底是惊惶害怕到了什么地步,便是梦里无意识的言语都怕叫人听去。
佟管家不知道现到如今相容有什么打算,但是他知道宁族这场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把很多东西湮成一把枯回灰,无论相容怎么瞒怎么圆,但是他心里那道鸿沟般的伤口是怎么圆都填不满的。
没多久就响起了敲门声。
“该是陛下来了。”
相容被佟管家小心扶着过去,将将推开那扇门的那只手却顿住,一门之隔,人就在外边,相容停住脚步。
“其实那时候我恨过她……”
“……”
佟管家不解,抬头看他。
相容就站在那儿:“那时候我怨恨母妃,恨她明明可以活下来为什么要那样自私要讨一个清白,把父皇还有我和九哥就这么抛下,恨她的心为什么那么恨。”
满室只余他切切的自嘲一声:“只是我没想到这个道理让怀禹早在我前面明白,若是我听父皇一路或许不至于把宁族推到不可回头的地步,致使他们铸成此等大错。”
佟管家心恸不已,他告诉相容那本不是的他过错,更不该是他应承的孽障,可是相容没有听。
他伸手轻轻一推,向满天风雪走去。
相钰听到相容醒过来的消息,相钰从书房顶着风雪赶到到院子。
“吱呀。”
两扇门被推开,相容扶着门从房里走出来,冰天雪地,满天凌乱的飞絮,忽然一阵风扬起,吹的那具本就单薄虚弱的身躯踉跄欲倒。
阮安看见相容要摔倒还没来得及呼声,就觉地上风雪扬起,乱雪入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天子已至房门把几乎就要摔倒的淮王拉入怀中稳稳护住。
相钰紧紧拥住消瘦的相容,为他挡去满天风雪:“没事。”
朔风凛冽里等他,相容在抖。
相钰更加紧拥他:“有我!”
相容说不出话来,独自顽力攥紧自己的衣袖强,用力到颤抖,攥到指盖泛白。
相钰拥住相容,并没有察觉到相容的不对静,更不看不见相容攥到关节青白,却在一瞬十指松劲,无力垂下的手。
相容的声音很哑:“宁宅那边怎么样了?”
“……”
相容闭上眼睛,然后从容不迫的撒出一个冷血的谎言:“真的……真的就没有一个人生还吗?”
谎言说出来的那一刻,相容都想发笑,他竟然不知道他还能有这样从容撒谎的本事,连脸都没红一下就扯出一个卑鄙的弥天大谎把自己手上的沾染的鲜血洗去,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的、可怜受人同情的,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提起宁族,相钰凝了凝,昨天相容已经昏迷,但是昨天才亮,寒冷刺骨,从鸡鸣的那声起,整个长陵城奔走相告宁族大火一事。
现在西边那场烧天已经灭下去了,但是整栋宁宅已经变成一片焦土,经京兆尹府一整天搜查翻找,到晚,官兵从宁宅里抬出整整一百三十三具焦尸,这场诡异的大火中宁族竟没有一个幸者。
这么大的雪天,这场火起的太诡异,而且就在宁宅掳走小十四还有入宫行刺偷走布防图后,大火必定还有可查,查是要查,但是宁族牵扯相容,牵一发而动全身,相钰绝对不允许那些脏污的事情沾染到相容这里。
相钰沉吟片刻,才道:“起火原因京兆尹府还在查,宁宅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理,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好。”
“这些天我陪……”
“没事,我自己可以。”
相钰拧了眉,扳过相容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
对上相钰那双眼眸时,相容脸上的稳色差点端不住,但是他是佯色强撑:“再没事我也得硬撑住,毕竟宁族的后事须要我处理。相钰,宁族的后事我不想假他们之手,想亲自设灵送他们一场,可以吗?”
“好。”
淮王府这院子清散了所有仆人,阮安亲自守在外面,天子放下朝政奏章在淮王房里陪了他整整一天。
狂雪不断,直到宫里影卫传来讯息,阮安展开看了一眼字条,心中衡量几分,这才进门去禀告。
房间分内外两室,隔着一层珠帘,阮安走到珠帘外:“陛下……”
还没来得及出声禀告,手还没撩起珠帘,当看见床榻边的那一幕,阮安脚步立马一顿,而后垂下眼眸,退下几步低头在外边安安静静守着。
房里点了一室安神香,相容已经睡去了,头发散落,眼皮沉沉阖着,困困沉沉正枕在相钰怀里。
相钰听见了阮安进来的动静,才放开相容柔软的唇角,低头看了一会儿怀里正静的人,动作轻柔把相容放回床榻上,动作惊扰到睡梦中的相容,放下来是相容皱了皱眉。
看见相容拢住的眉宇,相钰伸手轻轻覆在相容眼皮上,掌心干燥温暖,食指一下下温柔抚在相容藏愁的眉宇上哄着他入睡。
阮安一直站在外头,不敢出声惊扰,但是心中掐着回宫时辰,思忖到底要不要稍稍提醒陛下,就在这时候里头的人出声了。
“把朕的大氅取过来。”
“是。”
阮安连忙取了,送进内室交给相钰。
相钰取了大氅给相容盖到上,锦被上一拢龙涎香,抬手覆上相容额头试问,随口问:“人在外边跪了多久了?”
相钰问的是二串,相容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奴仆在外头和阮安说话的声音,他是过来送药的,阮安拦住了他没让他送房只端了奴仆的药进来。
药是相钰抿了一口试了一下,再亲自喂给相容的。一路风雪寒冷,奴仆送来的药却还正温。相钰不由想起前日他来时,还没进门隔着墙就听见奴仆在房里的已经嘶哑的哭声。
“现在还跪外头?”
“是。”
二串一直外边,他听说相容醒了想看相容一眼,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就在二串伸手想戳一戳已经跪麻的膝盖的时,耳边听房门“吱呀”一声。
二串当即还以为是拦他的那位公公从里头出来了,当即亮眼,欣喜抬头,正想问相容的情况,没想到刚一抬头,正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看到相钰二串吓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赶忙趴腰伏在地上。
“陛……陛下……”嘴皮子哆嗦,牙直打颤。
天子不怒自威,目光望二串身上闲闲一落,帝王气势压迫十足,小奴仆紧紧拘着身伏在地上,便打抖都是紧绷着打抖,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二……二串。”
“贴身跟在你家王爷身边服侍的?”
“……是。”二串担惊受怕回答,生怕说错一个字。
二串一直跪着,天子披裘从他身前榻过,衣摆擦过奴仆的指弯:“夜里当心守着,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相钰回宫,马车一路从淮王府后门绕路行上街市,回宫后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乘着回宫这个空档,相钰撑肘阖眼在马车里稍稍歇息。
虽然说是歇息,但是天子的思绪是一刻都歇不下来的,阖着眼,另一只手的食指摩挲着拇指上戴着的白羊脂玉扳指,若有所思。
车架摇晃,一直行到大南门,正在相钰凝思时,马车外的一阵吵闹喧嚣打断了相钰的思绪,也不知道谁这样大的狗胆敢在宫门外闹事。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被士兵降住的人一直抵抗挣扎,满腔愤恨道:“我是探花郎,我身戴朝廷赏下来的功名,是朝廷命官,企是你们这些粗鄙武人可以拿刀相对的!赶快放开我,我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宫门外的武将严声呵斥:“你品阶已卸,没有官职没有令牌,更未得陛下召见。你若再闹事,休怪我无情,按擅闯宫门处置!”
胡莫曰被人挟住肩膀,他手无寸铁之力,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被挟的动弹不得,但是他现在焦急难耐,只剩一张嘴,急的冲昏头脑,忘记这是宫墙之下,一时口不择言:“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大事要禀明陛下,要是耽误了就要治你们一个个杀头之罪,你们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