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渚只知道白昕不是任清亲生的儿子,但是任清却从未和他说过这个孩子的来历。
任清今年已是年近不惑,从他踏足梨雨堂,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
十二年前的任清,名唤荆尚青,是武林世家荆家的家主,他年仅十八时力排众议成为荆家的家主,用了八年时间力挽狂澜,将当时已大厦将倾的荆家生生从分崩离析的边缘拉回,并带领荆家在当今武林三大家中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塞北荆家剑,江南楚家刀”,在武林中被称为南北双雄,这些成就,任清功不可没。可以说没有他,便没有现在的荆家。
而十二年前,他突然将家主之位传给同辈子弟,只身来到了梨雨堂。
任清初入梨雨堂时,便担任教习一职。是时楚北渚尚是少年姿态,跟在鬼手身边,偶有机会得任清指点,只觉得这人的剑法出神入化,速度之快,甚至与梨雨堂内豢养的刺客可以一搏。
然而在楚北渚只身闯荡后两年年,任清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梨雨堂,这一走就是三年。三年后,他又重新回到梨雨堂,身边还带着时年只有三岁,白白嫩嫩像个团子一样的白昕。
任清对于这三年的去向只字不提,同样对白昕的来历讳莫如深。但是他对白昕的好,几乎胜过任何天下任何一个父亲。
“你能把他送去哪里?”楚北渚漫不经心地问道,然而任清却突然梗住。
屋子里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白昕的小呼噜尤其明显,任清将白昕踢开的被子给他盖好,揉了揉额角:“不说这个了,你拿着这个药。”
“只有这么一点?”楚北渚接过任清手中的小瓷瓶,瓶子只有手掌大小。以往的药,任清都是会成包拿来,而这次显然只有这一点点的量。
“这个药会轻度上瘾,所以我来给你控制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自加药量的事。”
楚北渚装傻,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多谢。”
任清恨铁不成钢翻了个白眼:“你知道闫思设这个人多少?”
“就知道个名字,听李戴说他点名要我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任清点点头道:“这就对了,闫思设这个人,胆小如鼠,怕死的很。
“湖广总督手中大把军权在握,但是他还是托人找到了梨雨堂,是因为齐王请他去赴一场鸿门宴。”
“齐王?”楚北渚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一下,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齐王在湖广已是受封多年,怎会突然就找上……”
任清将食指举到嘴边示意楚北渚噤声,然后不甚明显的做了个口型,楚北渚看出那个嘴型说的是——
皇太弟。
楚北渚的脑中骤然响起一道惊雷,劈得他意识恍惚:“你说的是,盛衔……殿下?”
“当然,不然皇上哪里还有其他兄弟。”
楚北渚瞬间觉得这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他不知道盛衡究竟是如何想的,才会让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立自己的弟弟为皇太弟。
“皇上……他可是有什么隐疾?”
任清忍俊不禁:“你还真是敢想,你跟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你连他有没有隐疾都不知道?”
楚北渚一头黑线,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们……没有同床共枕。”他一脸无奈地扶着额头道,“你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任清无辜一笑:“谁让你一回来就要死要活,非说自己爱上他了,非他不嫁,哭得跟个什么似的。”
楚北渚只觉得心好累,这感觉像是任清总算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从而拿来疯狂威胁他,他却又无法辩解:“我什么时候说过非他不嫁……你能不能要点脸。”
“难道重点不是你要嫁人,而是非他不嫁?”
楚北渚:“可以住嘴了吗?你儿子要醒了。”
白昕又翻了个身,这回任清提前有了准备,还没等他到床边,便将他直接塞回了被子里。
“但圣上春秋鼎盛,如何不会有子嗣……”
任清这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北渚,“圣上为何没有子嗣,你不清楚吗?”
“我?我怎么又该知道了?”
任清难得没有嫌弃楚北渚,按照他平日的态度,一切不如他聪明的人都会在他心里被划为傻子这一类,细分还有傻子和小傻子,因此楚北渚在傻子堆中被嫌弃了多年,今日一朝得以解禁,还稍有不适应。
任清给了他一句话的解释:“很简单啊,陛下有龙阳之好。”
楚北渚只觉得今天受到的刺激一个接着一个,已经快波澜不惊了,他问道:“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楚北渚下意识点点头,但马上又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你之前没告诉我?”
任清无辜地一摊手:“谁能想到陛下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楚北渚已经被打击到不想说话,每次跟任清在一起时,他都会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了,但任清的话,他又没办法反驳。
“好了好了,”任清描补着,“肯定能再见的,到时候你直接跟他说明白不就好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楚北渚何尝不愿和盛衡再见,但他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听凭缘分的安排。
☆、集市再遇
因为被白昕用大字型的平躺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自己的床,同时任清代为表达了白昕一旦在睡着后被偷偷带走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意愿后,楚北渚无处可睡,只能和任清通宵夜聊打发时间。
而显然任清并不是无所事事,他带来了厚厚的一打情报,抽出其中一摞用麻线扎起来的纸交给楚北渚。
楚北渚快速翻过几页浏览了一下,发现是任清为他准备的齐王府的地形图以及从总督府到齐王府全部的路线,整个地图是任清手绘的,上面甚至标注出了临街每一家商铺的名称。
楚北渚拿着这份地图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的第一次走镖,最初接到这个任务时,楚北渚的内心近乎惊喜。常年的刺杀生活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已是超负荷运转,而如今他能稍稍远离已是天大的幸运。他知道剩余的生命早就与梨雨堂栓在了一起,所以他完全无法真正地脱离这里,但是现在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让他能够从泥淖中挣脱出来。
任清看他走神,用手中的笔点了点桌面,“你走心点,齐王若真是大逆不道,你这一回的危险比往常只多不少,到时王府亲兵将闫思设扣下,你们谁也别想跑。”
楚北渚突然觉得一阵疲倦,他又突然觉得一切仿佛又没有改变。
到天亮的两个时辰,楚北渚拿着这份地图死记硬背。他是第一次走镖,这和刺杀是截然不同的,刺杀中只要找到一个机会,能做到一击必杀,其他都不用管。然而在护卫的任务中,从头到尾不能允许一丝一毫失误的出现。
他一边记着地图,一边思考着哪里可能会出问题,尤其是在王府里,哪里可以作为突围的点,哪里的位置可以用来防守。
一边记一边看,很快天亮了起来。楚北渚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推开窗子,让屋内污浊的空气流通起来。
而任清则一把掀开白昕的被子,朝他喊着:“快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
白昕在床上打个滚,然后腾地坐起来,竟完全不想懒床。
楚北渚这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今日是要有什么事情吗?”
白昕在床上一蹦三尺高:“对!爹爹带我们去逛集市。”看着楚北渚一脸茫然,还补了一句:“高兴吗?北渚哥哥。”
任清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说了多少遍,要叫叔叔。”然后拎起白昕给他一件件地套上衣服。
楚北渚毫无准备,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这是真的要去?”
“不然呢?逗你们两个傻子玩?”任清面无表情道。
楚北渚下意识拒绝,“我不用……”
任清霸道地将桌子上东西归拢起来:“没人征求你意见,赶紧收拾东西出门。”
白昕也跟着补刀:“爹爹说,要是提前告诉你,你一定不愿意跟我们去,所以直接拉着你走就好了。”
任清一把拎住白昕的耳朵:“就你话多,再话多把你自己扔下。”
楚北渚仍旧一脸懵,他明白任清是知道他状态不好,想带着他去散心。但是他已经多年不曾正大光明地在阳光下,走在人群中间。他永远都是走在夜幕中,离群索居,踽踽独行,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适应明亮的日光和喧闹的集市。
“别想那么多,顺路带你走一遍总督府到齐王府要走的路。”
楚北渚被白昕拉着手生生带出门,直到走出了青涯山护山大阵,在山下村庄梨雨堂经营的驿站拉了两匹马,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重新融入进了人群。
楚北渚自己骑一匹马,任清骑着另一匹,白昕在他的身前侧坐着,被他搂在怀里。
白昕这一路兴奋得简直要疯了,一会儿唱着歌,一会儿学起了鸟叫,一会儿又在风中瞎喊。
从青涯山到湖广布政使司治所武昌府,大约有一天的脚程。但任清显然对这条路熟悉的很,楚北渚跟在他后面快马加鞭绕进山中,避开了多个依山而建的城镇。三人远远望见武昌府城门时,正午刚过,日头挂在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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