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雪年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不免有些遗憾,谁知手背上忽然覆上温热的掌心,他心里一颤,下意识想要抽回,那只手却在这时往下压了压,一股温纯雄厚的内力从肌肤相亲之处流入身体里,最后汇于双眼之上。
顾淮生道:“别动,仔细看。”
晋雪年只能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鼓噪,努力定下心看去,仇平章是个有些发福的老头子,穿着深红色的朝服,留着两绺山羊胡,没有笑,看起来很慈祥无害。
手背上的手仍在,肌肤相贴,没有一丝间隙,晋雪年坐立难安,感觉像是有小虫子在皮肤上爬一样,不得不费更大的力气才能集中精神。
他只能没话找话转移自己的注意:“他也是你们要对付的人?”这些日子里顾淮生做事情从来不瞒他,他渐渐也知道了顾淮生留在西京的真正目的,帮晋家昭雪也许只是顺带之事。
“不是‘你们’,是‘我们’,”顾淮生专注地望他一眼,道,“他是个老狐狸,却不是我们要对付的人。”
晋雪年没说话,眼里的不解却明明白白传达了过来,顾淮生解释道:“何泽身边那么多人,有很多人是可堪重用的,我们的手段也不止一个,还可以威胁、拉拢、甚至结盟……不过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再做筹谋。”
晋雪年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顾淮生又道:“右排第三个,”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是户部尚书陈慷,他身边那个……是他的次子,如今在户部任侍郎。”
那人也穿着朝服,身形有些胖,说话间回过头来,看到他脸的那一瞬晋雪年浑身一颤,脸色变得刷白,无数阴暗的记忆纷至沓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饶是如此,他使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挪开目光,就像中了魇一样。
在提到陈二之时顾淮生就一直注意着晋雪年的状态,见他吓成这样,顿时十分懊悔,连带着对陈二的恨意也越浓,可此时也无暇多想。他先将内力收回,然后握紧晋雪年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这个法子果然起了作用,晋雪年对他的呼唤有了反应,慢慢地将头转回来,脸上毫无血色,眼里灰蒙蒙的。顾淮生心里一痛,终于有些怕了,哑着嗓子道:“走,我们回去,我陪你回去。”
顾淮生拉着晋雪年起身,手上却忽然一沉,他诧异地低下头,就看到晋雪年坐在那,和谁较劲似的抿着唇,慢慢地道:“不用,我不怕的。”
顾淮生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不放心地道:“可是……”
“我真的没事,以前或许有事,但那都过去了,”晋雪年低着头,眼帘半敛,将万千思绪都藏在了其后,他嗓子发堵,那些真正想说的话却不敢说出口,只能挑些无关紧要的来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还要,还要为晋家昭雪,怎么能被一段记忆给打垮。”
顾淮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终于确定他不是在逞强,这才松了口气,他探出手轻轻揉了下晋雪年的头发,“好孩子。”
顾淮生虽然比晋雪年大,却没有大到一个辈分的差距,然而他们心神不宁,没人在意这一声有些怪异的称呼。晋雪年微微仰起头,眼里流露出几分迷茫。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夜晚,那个院子,那个轻轻抚摸他头顶的少年,微微笑着对他说话。
可是一眨眼,那张脸就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男人的脸,没有特别好看,但所有和他见过面的人都不会注意他的长相,只会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表面看上去沉静、温润、平和,内里却藏着不可小觑的强势、自信、从容,如此种种。这幅皮囊下有一个坚定强大的灵魂,冷静自持,不可动摇。
如果说二皇子是一轮明月,那顾淮生就是一盏明火,明月照世人,这一盏灯火却只能照亮一方天地,一条路,一个人。
“……来了!”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顾淮生忽然开口,晋雪年陡然一惊,回过神来,他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大开,一队人冒着雨浩浩荡荡地走来。
顾淮生看着那队人,神情不可捉摸。
何泽,这一局胜负谁手,且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突然觉得不太妙……
这篇文本来只打算写20w字左右来着,但写到现在发现才写了个开头……
你们是不是都不爱我了,留言越来越少了QAQ
第16章 风云渐起(五)
顾淮生和晋雪年回到世子府,刚踏入院门,楚听涯就有些兴奋地迎了上来:“公子!”
今日出去喝茶,顾淮生另吩咐了事情交由楚听涯去做,此刻见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却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一脸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告的样子,像个急求表扬的孩子似的,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顾淮生截断他的话头:“先去换了衣服再说。”
“……好吧。”楚听涯悻悻地退开。
顾淮生和晋雪年分开,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走了这么一遭头发里也沾了水汽,束在冠里有些难受。他将束发的玉冠取下,散开头发。刚刚换好衣服,便听屋门被敲响了,门外响起薛梓奴的声音:“顾大哥!”
顾淮生系好腰带,虽然有些诧异他怎么现在来了,却还是道:“门没拴,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就开了,薛梓奴提着一个食盒溜达进来,笑嘻嘻地道:“方才去厨房寻些小吃,正好看到厨娘在煮姜汤,一问之下是夫人特地吩咐下来的,我这才知道顾大哥你今儿出去了。厨房人手不够,左右我路过你这儿,就把姜汤给你带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却只见盒中放着三只热腾腾的瓷碗,顿时傻了眼:“就算算上我也只有两个人,哪用得着三只碗啊,顾大哥,是不是厨娘给数错了。”
“没有数错,不算你正好三个。”顾淮生一抬眼,看到换好衣服的楚听涯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由无奈道,“来了还不进来。”
楚听涯讪讪一笑,目光躲闪,难得有些矜持起来:“我,我还是不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溜走,顾淮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站住。”
楚听涯脚步一顿,哭丧着脸:“公子,我身子好得很,这碗姜汤不如给这位小哥喝……”
“他又没淋到雨。”顾淮生也没再说其他话,看了眼姜汤,又看了眼楚听涯,不容置疑的意思已经表达地很明确了,楚听涯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蔫脑地走了进来,端起一碗姜汤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
看他孩子气地嘟着嘴,眉毛拧成了疙瘩,顾淮生心里觉得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想着,他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漆油锦盒,打开后里面盛满了各种蜜饯果子,他拿了两份放到楚听涯面前,和蔼地道:“吃两粒去去味儿。”
“我又不是孩子了……”楚听涯黑着脸扭过头,十分硬气地没有碰。
薛梓奴憋笑憋得脸色通红,差点没喘过气来。
顾淮生将剩下两碗姜汤重新盖好,拎在手上,临走前不忘叮嘱道:“听涯,你陪着梓奴玩一会儿。”
“顾大哥这是去哪?”身后传来薛梓奴好奇的问话。
“定然是去晋大哥那里了。”
这是楚听涯的声音,他自来熟的很,来这里没多久就一口一个“晋大哥”了,喊自己倒一直是“公子”……顾淮生走进了屋檐下,没了墙壁隔挡,雨声哗啦啦作响,好像要把其他声音都给吞噬似的,屋内两个孩子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具体内容却听不太清了。
雨水连成串从廊檐上落下,好像有人拎着整桶水往下浇一样,不时有水珠溅落到廊下,不过短短十几步衣摆就湿透了。
顾淮生站在西厢房外面,屈指叩了叩门扉,不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晋雪年站在屋内,身上换了一件深色的长衫。“顾公子?”看到顾淮生,他明显愣了一下,才让到一边:“请进。”
“怎么了?”
“没什么。”晋雪年又忍不住看了顾淮生一眼,往常见到顾淮生都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然而配上他的气质却不显得突兀,更有一种洒脱感,这样的顾淮生更引人注目。
“顾公子……”晋雪年关上门,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来找我了?”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听楚听涯汇报事情吗?
“今日雨下得急,世子夫人命人给我们熬了姜汤,”顾淮生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后两碗姜汤虽然还是热的,却不算烫了,连忙道,“快趁热喝了,再凉就没效果了。”
晋雪年比楚听涯干脆多了,没用顾淮生再多动嘴皮,端起一碗几口就喝了下去。他放下碗,正好看到顾淮生也端起另一碗一饮而尽,眉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犹豫了下,晋雪年拉过桌角的一碟蜜饯放到顾淮生面前,道:“这个是甜的。”
“……”现世报来得可真快,顾淮生面无表情地捻起一颗蜜饯放到嘴里。
收好食盒,顾淮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四下看了看,晋雪年没有行李,屋子里只有一些当初下人布置下的摆设,看起来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