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厌恶着傅啸坤,可此刻万万不能在对方面前露出一丝端倪,只好和缓脸色对那人道:“谢谢,劳司令费心了,但是这北平近期不必去了,我也是前两天刚得到消息,说我那位朋友找了一名神医看病,现下已经药到病除了。”
孟成蹊嘴上长舌乱舞,心里还是十分紧张,偷偷用眼角去瞥傅啸坤的神情,不知他对自己的胡言乱语有多少相信。没想傅啸坤并未纠缠在这个事情上,听他说不想去,那便由着他不去,竟然难得地通情达理,这让孟成蹊隐隐对他有些感激。
因着气氛好了许多,两人便不咸不淡又说了几句闲话,傅啸坤日理万机,不可能大白天地耗在孟成蹊身上,把他送到孟公馆附近,这就要离开。
车门关上之前,傅啸坤探出身同他告别,末了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成蹊,有些事情我劝你适可而止。”
孟成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想问他是什么意思,然而傅啸坤一甩车门,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是夜,孟成蹊躺在自己房间的那张铜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像老牛反刍似的回想起白日里的点点滴滴,想到分别时傅啸坤的那句“适可而止”,不由感到一阵心猿意马。
“他莫不是知晓我的动作了?不应该呀……”
他时而坐起,忐忑不安地认为复仇计划已然暴露,时而又躺下,觉得自己从头至尾都谨而慎之,不至于让对方发现可疑。最后熬到后半夜,他终于说服了自己,携着浓重的睡意去会见周公。
孟成蹊做了个比噩梦更恐怖的梦。
他梦见自己进了一片花期将逝的樱花林,一瓣瓣粉白的花瓣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跌落在他的头发、肩上,他拾起一片,发现花瓣顶上有个尖,像爱心的形状。
他踩着满地的落英怅然若失,一转身,忽然被一个人紧紧抱住,仰头看过去,那熠熠生辉的双眸,那似笑非笑的嘴唇,是沈慕枝。
沈慕枝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同他讲话,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了。孟成蹊回答,不爱就是不爱了呗,因为你不好。沈慕枝却仍是笑盈盈的,像他最初印象中那般和煦,他的嘴巴对上孟成蹊的耳朵,极轻极轻地说道:“你很好,所以我不会放过你。”
因为这一句,孟成蹊活活被吓醒了过来,魂飞魄散地冲下床走了几步之后,才意识到是在做梦。他回到床上,拥被靠在床头,只觉丝绸睡袍的后背湿了一片,他抬手摸脑门,摸出一手的冷汗。
幸好这个梦没能在他身上发挥太多影响,等天一亮,孟成蹊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实在没工夫去后怕。他先是秘密和程老板那边通了音信,与之确定一些暗杀的细节,接着,他悄悄联系到一家外地的烟花爆竹厂家,从那里订购了一车炸药。最后,他跑了一趟沈家码头,花钱从装卸工人那里打听来他要的信息。
孟成蹊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像个饿极了的蜘蛛,敏捷地、狠毒地织起一张复仇的网。
行动的时间定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晚上,届时江南会馆的黄老板请沈慕枝吃晚饭,徐仁要去参加自己侄子的百日宴,不在沈慕枝身边伺候,正是沈家防守松懈的好时机。孟成蹊他们将按双线实施计划,程老板带着几个徒弟前去会馆杀人,孟成蹊则负责指挥炸毁沈家囤积烟土的仓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炸药在运输途中出现纰漏,送货的车辆竟是未能在那天天黑之前到达他们指定的收货地点,孟成蹊心急如焚,可是除了等待,却也是无计可施。
而程靖南那边,他和三个徒弟早早潜进了江南会馆对面的复兴茶楼,包下一个位置十分有利的雅间,正是万事俱备,只欠沈慕枝现身。
此刻是八点过半,路上的行人渐渐稀疏起来,会馆门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亮了头顶上那片深紫的夜空。程靖南对着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茶杯盖在杯子上砸出单调的“咔咔”声,他眼睛死死盯着会馆方向,两眉之间皱出了深深的沟壑。然后不放心似的,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几个徒弟身上。
“哎,你们几个,”他扬手招呼大磕瓜子的徒弟们过来,指了指窗外楼下的黑色林肯汽车,沉声叮嘱,“看准这辆车,一会儿沈慕枝他们只要出了门往这个方向走,你们就抓紧开枪,记住,尽量一枪毙命。”
张栋材托着腮帮子听得懵懵懂懂,问道:“师傅,到底是杀哪几个呀?”
程靖南脸上的慈祥儒雅消失了,板着的面庞像一块冷硬的门板,他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张栋材闻言握紧了手里的枪,咬着嘴唇点点头表示会意。其他人也收起旁的心思,嘴上的瓜子皮抹一抹,掏出藏在腰后的手枪,各自在两边窗户口站好,俨然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沈慕枝同黄老板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顿饭,该谈的生意谈得差不多了,于是他起身向主人告辞。就在这时候,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受过伤的膝盖突然毫无预兆地疼了起来。
他迈开腿向前走了两步,便感觉之前恢复良好的右腿又有点瘸,心下很是不快,朝随从阿贵一指,他命令道:“你,去车里帮我把那副手杖拿过来。”
阿贵得了指令,忙不迭奔跑开去,他一阵风似的出了会馆的大门,朝停在路边的沈家汽车跑来。
说时迟那时快,久候在窗边的张栋材骤然扣动扳机,将阿贵的脑袋打成了一颗烂番茄。尸体轰然倒下,鲜血像岩浆喷了一地。
“蠢货,”程靖南冲过去怒不可遏地扇了他一巴掌,“沈慕枝还没出来呢,你开个屁的枪!”
“是您说全杀光的……”张栋材委屈得快要哭了。
虽然那枪装了消音器,但是会馆的门童很快发现了异常,慌慌张张去里面通知老板。几乎在半分钟内,沈家一众保镖举着手枪黑压压地冲了出来。
“师傅,我们暴露了,这可怎么办?”大徒弟急得面红耳赤。
程靖南当机立断:“办个屁,还不快撤!”
四人掉头跑出房间,到了转角那扇窗,大徒弟探头往下看去,见接应的卡车已经等在下面,便飞身跃了出去,二徒弟不遑多让,紧跟着师兄往下跳。轮到张栋材时,他害怕了,哆哆嗦嗦跟程靖南说:“师傅,我害怕……”
“怕你个头,快跳。”程靖南催促道。
张栋材闭了眼,一只脚攀上了窗沿,可是马上又收了回来,涕泪泗流道:“太、太高了,我不、不敢。”
程靖南听着沈家保镖的脚步声近在耳边,一把扯开无能的小徒弟,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枪:“你不跳,那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说完,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急速向窗外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入车里。
刺杀任务以失败告终,程靖南连夜带着手下的几名弟子,惊慌失措地逃去了安徽老家。
孟成蹊没能等来订购的火药,知道今日炸仓库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便急急赶往与程靖南先前约定的桥头。他怀里揣着四万块美金眼巴巴等了对方两个钟头,一直等不见来人。料到程老板此番也失了手,孟成蹊不由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
“会不会是程老板忘了要来这头碰面?兴许是他要先回趟家?”他颠三倒四地揣测着结果,希冀出现一场意外。
思来想去之后,孟成蹊冒险去了趟程公馆。他是凌晨两点到的那边,程公馆附近的人像是不用睡觉一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热闹。隔着一条巷道,他看到了程家大宅发出的熊熊火光,救火的人们提了一桶桶水徒劳地扑火,消防车滴滴响着从他身边经过。
孟成蹊不再自我欺骗,一切再明显不过,程老板这回是真的搞砸了。
他痛苦地一拍脑袋,铺天盖地的挫败感差点将他打倒,可惜眼前的人们来来去去,奔跑着、吵闹着、哭着、笑着,没有人理会他那微不足道的伤心。
他转过身,情绪极坏地往人群外走去,边走边唉声叹气,直到有人在路上叫住他。
李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拽了孟成蹊就走,二话不说把他推进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汽车。
“你怎么在这里?”孟成蹊如梦初醒地问道。
李洪双手转动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司令派我来找你。”
汽车加足了马力,突突叫嚣着,像一尾黑色的鱼,融进了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70.
直到车子开进了法租界,孟成蹊才渐渐回过味来,一股不对劲在他脑海里升腾,傅啸坤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踪迹了解得一清二楚呢?而且在这个时间点,李洪怎么能找上这里?难道说……
他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索,沉默如金地盯住李洪那黑油油的后脑勺,一盯就是许久。而这个李洪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似的,忽然朝他开口道:“孟公子在想什么?是有问题要问我吗?”
孟成蹊做贼心虚地别过眼睛,显出沉毅的样子:“不不,我无话要问。”
李洪嗤嗤笑了,停顿几秒后他又接上道:“孟公子没有想说的,我们司令倒是有句话要我捎给你呢。”
“哦?他说的什么?”孟成蹊顿时打起精神,准备洗耳恭听。
“司令说,咳咳……”李洪像个传旨的太监似的,阴阳怪气清了清嗓子,方模仿傅啸坤的语气道,“瞎胡闹!你当买凶杀人是去菜市场买菜呢?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嫌命长的话来找我,老子送你吃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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