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孟。”孟成蹊的手与壮汉一触即分,他是极不喜欢与陌生人肢体接触的,但此次有求于人,不好明显表露出厌烦的情绪。
“好,孟先生坐吧。”
那人与孟成蹊相对着聊了几句,大致了解过他的身份背景后,也不再客套:“不知孟先生今日找到程某人,是为了什么?”
“我找程老板买一样东西。”
“哦?是哪样东西?”
孟成蹊斜着撩了对方一眼,正色道:“我要买一个人的命。”
壮汉咧开嘴笑了,问:“要的是谁人的命?”
孟成蹊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用右手食指蘸了桌上的茶水,在黄花梨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壮汉探出脖子看了过去,见那块亮色的水渍,在红褐色的桌面上现出一个白惨惨的沈字,他脸上的表情登时变了。
“这个人……恐怕不好杀。”壮汉忽然放低声音道。
孟成蹊清清嗓子,十足从容地往椅背靠了过去,不去看对面的人:“说了那么多,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我可以见程老板本尊了吗?”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比人先一步来到,孟成蹊猛地回头,看到一位身穿宝蓝色杭绸长衫的中年男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
程靖南踱到大徒弟身边,先指着鼻子把人骂了一通:“蠢货,谁让你假扮我去糊弄客人啦?扮还扮得不像,这下叫人家拆穿了吧?丢人现眼的东西!”
接着他转身朝孟成蹊一个抱拳:“徒弟顽劣无礼,冒犯了这位公子,在下替他赔不是了。”
孟成蹊看出这对师徒是在合演一出戏,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摇摇头道:“不要紧,就当方才是消磨时间了,我比较在意的是,程老板对我提的买卖感不感兴趣?”
幸亏他此次提前做足了功课,知道程靖南是个特别爱附庸风雅的半文化人,断不会像大徒弟那样武夫的打扮,武夫的气质,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识破了对方的伪装。
大徒弟垂头丧气地把位子腾给程靖南,贴着师傅的耳朵悉悉索索说了半晌,估计是在同他汇报之前与孟成蹊的谈话内容。程靖南默默听了,然后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大徒弟灰溜溜离开,顺手拉走了埋头拖地的师弟张栋材。
孟成蹊对着程靖南那张大慈大悲的菩萨脸,追问道:“如何?这单子程老板有胆量接吗?”
程靖南的眼睛里尽是高深莫测,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口说道:“孟公子,全上海要这个人性命的,自然不是只有你一个,你看有那么多人想杀他,最后都没能杀成。”
“我当然知晓这桩事情的难度,所以才要找能人来做,而程老板就是我眼中的不二人选。”
程靖南搓搓手,露出一个圆润的笑容:“孟公子高看在下了,我做这行十几年,不是没有失手的时候。另外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不去找王渔舟?论暗杀,此人在坊间的名声名望远远在我之上。”
事实上,孟成蹊还真去找过暗杀大王王渔舟,可惜那人慎重考虑之下,竟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门生意,令孟成蹊好不失落,不过他万不会告诉程靖南这些。他弯腰捧起放在脚边的棕色皮箱,从里面掏出一个红木匣子,端端正正摆在了桌上:“名气嘛,皆是浮云,我个人是更欣赏程老板这般踏实、低调的人。再说了,倘若真的解决掉了沈慕枝,估计到时候你想不出名都难咯。”
“名和利谁会不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关键是要有命去享啊。”程靖南的视线虚虚掠过木匣子,落在孟成蹊脸上。
孟成蹊讥诮地撇撇嘴,说:“沈慕枝难道比沈寒清还难杀?赌王再怎么厉害,还不是死在籍籍无名者手上?那些涂家人不照样好端端活着嘛?程老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说着,他抬手去开木匣子的盖,匣子里盖一层红色绸布,掀开后便是十根黄灿灿的大金条。
孟成蹊像个猎人般循循善诱道:“既然是有风险的任务,我肯定不能白白让程老板冒险。这十条大黄鱼是我预先支付的定金,事成之后再奉上十万大洋。”
程靖南的眼睛望进匣子里面,匣子里的金子成了柔软的粼粼水波,一漾一漾地晃得他眼花。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诱惑的人,但此刻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他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咬紧两颊的嫩肉,强装淡定道:“开支票总归不保险,我看这样吧,事成之后你给我四万美金,要现钞。”
“好!不管是美金,英镑还是法郎,都不成问题。”
孟成蹊将木匣子推到程靖南跟前,笑得天真无邪:“程老板,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程靖南像金佛一样的脸庞又亮又光,愉快道:“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一桩买卖就此尘埃落定,孟成蹊与程老板握手别过,这回他不别扭了,将对方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心里同时涌动着兴奋和冷酷两种情绪,既矛盾,又统一,兴奋的是他终于走出这复仇的第一步了,冷酷的是他要杀的人是沈慕枝。
孟成蹊拎着自己的皮箱出了程公馆,沿着来时的路健步往回走,马不停蹄走了十多分钟,接着乘上了一班电车。电车铛铛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如同唱诗班的歌声,美妙、虔诚、宁静。
电车晃晃悠悠开到闹市,孟成蹊随意挑了个站头下了车。此刻正值中午时分,他闻见路边小吃摊散发出的食物香气,不由感觉到腹中饥饿。在老西门附近一家装潢亲民的西餐馆,孟成蹊点了一份炸猪排,一份炸薯饼,配着罗宋汤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他慢慢走在路上消食,路过街头卖艺者杂耍的摊子,他还驻足观看了一番。许是心情松快,他竟然觉出几分这闹哄哄的浊世间的可爱。
挤出拥挤的人群,孟成蹊无心再游荡,便打算叫辆出租汽车回家去。肩膀陡然被人撞了一下,他不经心地别过头,看到不远处一张类似猿猴的脸——是钟贤安,那个该死的印尼骗子!
他的血液立时就沸腾了,推开身边的人往钟贤安的方向冲去。但钟贤安比他认为的更警觉,等孟成蹊挤进汹涌的人潮里,他早就灵活地钻进旁边的小巷,一溜烟逃了。
孟成蹊披荆斩棘地越过一大片人,也跟进了小巷,直追着钟贤安跑过两个红路灯路口,终是把人跟丢了。
他跑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眼睁睁看那混蛋消失不见,气得把西装外套甩在地上,骂道:“死王八,看我下次追到你的!”
路上的行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扫他,孟成蹊浑然不觉,他是非常严肃认真地在生气,气得肺都要炸了。
汽车喇叭响,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他身侧缓缓停下,李洪从驾驶座探出脑袋,朝他打了个招呼:“孟公子,总算找见你啦。”
孟成蹊还在出神,汽车后座的车门在这时候打开了,傅啸坤面无表情的死人脸露了出来。他冷冷看了一眼孟成蹊,皱眉道:“上车。”
想起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孟成蹊有些犹豫,怕傅啸坤那个神经病再对他大打出手,本能地就想掉头跑掉。傅啸坤看出他的不安,放缓语气对他说:“你上来吧,我保证今天不打你,也不骂你。”
“混账东西,不打不骂就算对我格外开恩了吗?”孟成蹊心里暗自骂着,仍旧坐上了傅啸坤的车。
69.
孟成蹊把脸扭向车窗外,是一副硬邦邦拒绝交谈的架势。傅啸坤见他还在赌气,决定由自己这边大度地做出让步,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道:“跑什么呢?看你累得一身臭汗。”
“不关你的事。”孟成蹊头不回,帕子不接,干巴巴挤出一个回应。倒不是他在记恨那回傅啸坤要自己滚的事,而是单纯地觉得傅啸坤讨厌,成天地讽刺侮辱自己也就算了,还跟沈慕枝狼狈为奸,这种人能好到哪里去呢?
傅啸坤平心静气,伸手替孟成蹊擦拭一把脸上的汗,然后他顿了顿,握住了孟成蹊的一只手:“小崽子,上次是我态度不好,你忘了吧。人不大心眼别这么小,不跟我计较了行不行?”
孟成蹊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在同自己道歉呢,只是他说的那都是什么,根本不是人话。
“是我跟你计较吗?这事得问问司令你,有没有把我当个人看?”
傅啸坤急忙道:“哎,老子什么时候不把你当人看了?”
“好的时候降尊纡贵给点好脸色,歹的时候狂轰滥炸又打又骂,这是对人应有的尊重吗?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孟成蹊明白,谁同傅啸坤这种大王八讲道理,都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索性闭上嘴不再理他。
傅啸坤好不容易在他这里折了一回腰,岂料不仅没找到台阶下,还又被冠上了新罪名,简直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不过他并未像往常那般暴跳如雷。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摸出同孟成蹊相处的门道,是典型的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傅司令沉着脸将身体向孟成蹊那边倾了倾,转换话题道:“你前阵子不是说想去北平吗?这样,下礼拜让李洪陪你过去,火车票我替你去弄。”
“什么?”孟成蹊的身体仿佛受惊般小小地跳了一下,眼睛一下瞪圆了。
傅啸坤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佯作不察道:“怎么?小没良心,连声谢谢都不说?”
如果是在半个月前,孟成蹊肯定会为这个消息而高兴振奋,可是如今他既已查出沈慕枝的罪行,断没有放过凶手的道理,打探妹妹的下落不得不挪到以后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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