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搂搂抱抱地走,走得东倒西歪,一路走到了涂延的车子跟前,孟成蹊拉开后座的车门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挨着他坐好。
涂延茫然地支着脑袋正要说话,忽然,孟成蹊把嘴唇覆上了他的唇。
“嗡”的一声,涂延脑袋里最后那根弦断了。
老天啊,成蹊他亲了我,他喜欢我吗?真是好极了!
少顷,他的思绪又被毫无道理的怀疑占据。不可能的,他怎么会看上我呢?一定是搞错了。
涂延恋恋不舍地离开孟成蹊湿软的嘴唇,与他稍稍挪开了些距离:“成蹊,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孟成蹊顿时不高兴了。
他半是苦涩半是绝望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成蹊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喜欢我却不敢承认,光知道长个子了,脑子一点没长,傻大个子!”
被孟成蹊挑破了心事,他没来由地感到心虚。他的爱情是卑微的,像一棵长在石头缝里长出的小草,拼了命地长高,只为了有人能看它一眼,不求更多。
“我……”涂延紧张地咕哝了一声。
“我什么我,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
涂延的脸又一次烧了起来,这回他咬咬牙决定跟孟成蹊摊牌:“喜欢。”
“那不就好了,”孟成蹊一把抓过他身侧的一只手,动情说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相好吧。”
涂延的理智瞬间被狂喜冲垮,捧过孟成蹊的脑袋往他嘴上亲去,他的吻笨拙生涩,毫无技巧可言,但足够热烈,他把孟成蹊的嘴唇亲得麻了肿了,才肯放开他。
“太好了,你是我的了。”涂延把头埋在孟成蹊的颈部,用鼻音很重的声音喃喃道。
孟成蹊抬手揉了揉他坚硬的头发,十分满足地轻叹:“呵,傻大个……”
外面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的炮火、疯狂的杀戮、不幸的疾病和饥荒,充斥着侵略者肮脏的野心,弄权者的穷奢极欲,和老百姓的水深火热,那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和涂延两个人,年轻、富有、健康,又是那么相亲相爱,幸福得简直可耻。
他们在车后座痴缠了一阵,从舞厅走出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已经到了散场的时间,二人的偷情不得不中断。
涂延开车把孟成蹊送回家,两人在孟公馆门前的路灯下依依惜别。
“你快走吧,要有人来了。”孟成蹊催促他,自己的屁股却没从他的车上下来。
涂延低头又在他嘴上飞快地嘬了一下,双目炽热地望向他说:“明晚我来找你,等我。”
孟成蹊点点头,这才下了车,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走。
沈寒清从涂金元那里吃了个哑巴亏之后,觉得在明面上扳不倒对方,开始玩起了阴的,找了几个亡命之徒去搞刺杀。
可惜涂金元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仅自己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还令人将那几个虾兵蟹将的头颅割下来,装在盒子里给赌王送了回去,简直是对他失败刺杀的无情嘲弄。沈寒清气得肺疼,越发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这日上午,涂金元去看望他的老头子姚大年。姚大年八十有二,是洪帮那批人中辈份最高的活化石,徒子徒孙遍布天下。如今活化石生了病,做大徒弟的哪能不去尽点孝心呢?涂金元花高价买来千年灵芝和人参,带着十来个弟子去了姚大年府上。
到了姚公馆,涂金元发现姚大年精神瞿烁身体康健,只是摔断了一条腿,就愉快地陪老人家多聊了一会儿天,待到接近中午时分,这才匆匆告辞。
一行人快步走出姚家,大门缓缓在他们身后闭上,忽然,空气中爆发一声沉闷的枪响。众人一抬头,只见涂金元身边一个手下被爆了头,脑浆像熔岩一样流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人变了色。
“快,保护涂爷!”手下们慌忙将涂金元团团围住,举枪朝对面楼的窗户射击。
子弹接二连三地从那边扫射过来,由于缺少遮蔽,涂家众人纷纷中弹。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鞭炮似的枪声越来越密集,涂金元身边的弟子也越来越少,待他们挪到汽车旁边,他只剩下半死不活的三个手下。
涂金元的右臂和肋骨都中了弹,所幸没有性命之忧,他费力地用左手拉开车门,朝余下人喊道:“小黑去驾驶座,其他人跟我上车!”
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又一波猛烈的攻击袭来。涂金元的大弟子阿海把涂金元推进汽车,自己躲在在车门后面奋勇还击。
小黑终于在枪林弹雨中冲到了驾驶座,他甩手关上车门,朝后面催促道:“师兄,快上车。”
阿海一手射击,另一只手揪过师弟榔头的衣领,嘶哑道:“榔头你保护师傅,我垫后。”
榔头知道师兄留下是死路一条,然而情势危急,只能咬咬牙一头扎进车里。
“阿海,你给我进来。”涂金元在车里大喝。
阿海沉痛地望了师傅一眼,反手甩上车门,钻进车底打了几个滚,很快从另一头钻出来,躲进了电线杆后继续射击。
“小黑快开车!”阿海近乎歇斯底里地命令师弟。
犹豫间,汽车的车窗被子弹打碎,小黑呼出一口酸涩的热气,终是踩下了油门。
车子开出去两三百米,轰的一声巨响,阿海猝然回头。公路那端硝烟滚滚,涂金元所在的汽车被炸成了碎片。
完了,一切全完了。他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身子顺着电线杆滑了下来。
吃过午饭,涂延守在自家烟馆坐立难安,恨时间过得太慢,巴不得一下过渡到晚上。突然房间门“砰”的被人一脚踢开,涂延一个怔愣,阿海满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
“少当家,出大事了。”阿海抖着肩膀,泪如雨下。
43.
听到涂金元的死讯,涂延的眼睛立马红了,他先是抱住脑袋低吼一声,然后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圈。转了几圈后他似乎醒悟过来,走到伤痕累累的阿海面前,抬腿将他踢翻在地。
拳脚像雨点般落在阿海身上,涂延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一下下发狂似的发泄着身上的力量,直打到阿海吐出血沫才住手。
“该死的狗东西,你休想骗我,我爹才不会死!”他痛苦地站在那里喘了半天,呼吸支离破碎,看阿海的眼睛居然带了恨意。
阿海伏在地上呛咳连连,从嘴里吐出了半粒带血的碎牙,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怀里摸索,少顷,摸出一块东西递到涂延面前。
一块染血的碎玉,摊在阿海的掌心。别人看不出来,涂延却比谁都清楚,这玉来自一只墨玉扳指,的确是涂金元从不离身之物。
涂延在看到它的下一秒,身子如朽木般向后倒去,他用两只掌心抵住眼眶,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哀鸣,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不得不接受阿海所说,他父亲没了,而且死得豪无尊严,死无全尸。
太快了,只是一上午的功夫,他就成了没有爹的人了,他那一辈子没服过软,脾气比牛倔,胃口比牛好,世界上最爱他护他的老爹。
说起来,涂延原本是涂金元心血来潮的产物。
涂金元的前半生,是在动荡不安中度过的。贫苦出身的涂老九,想要在上海滩混口饭,生活的全部就是斗争,跟这个斗跟那个争,在腥风血雨中拼出一片天地。他自己也知道他那样的人,有了今天没明天,是没有福气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人到中年,涂金元终于混出头了,拥有了常人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坐拥金山银山,他也难免惆怅,有点高处不胜寒,有点孑然一身的孤独。四十岁的某一天,涂金元突发奇想,他忽然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流着自己骨血的亲儿子。
说干就干,他从乡下买来一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关在家里养得白白胖胖,然后在她肚子里播下种,不久后便生出了涂延这个胖娃娃。
照理说,涂延并不是爱情孕育出来的果实,涂金元却把所有的爱和耐心倾注给了这个婴儿。他亲手喂他吃饭,把屎把尿地带着他,教他说话和走路,甚至不介意让涂延把自己当马骑。等涂延长大了,涂金元也一如既往地宠着他,只要他开口,涂金元愿意摘天上的月亮给他。
涂延的生命里,他父亲是天,有了这片包容一切的广阔天空,他才可以肆意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只是现在,他还在,天塌了。
涂延在天崩地裂的哀痛中勉强站起身来,朝阿海嘶哑道:“带我去找他,我去给他收尸。”
“不能去,”阿海连滚带爬地靠近他,语气急促道,“沈寒清此刻铆足了劲,就等着将你和余下的人一网打尽。你若是前去,必死无疑。”
“死就死,老子怕个屁!去他娘的沈寒清,我弄死他!我干死他全家给我爹陪葬!”涂延歇斯底里地咆哮。
阿海猛地扑向他,死死按住他的一条腿不放:“你要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涂延,师傅在天有灵,绝不希望你去送死啊!”
涂延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这个人,心脏涨得疼痛,是再没有勇气下手去伤害他了。他矮下身子,一手扶着阿海的肩,表情像无助的小孩般凄惶。
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他断断续续地抽泣道:“可是,爹的尸身……”
“连车带人,全部炸成了碎片,”阿海哽咽着闭了闭眼,“捡回来也没什么用。”
涂延胡乱抹了一把脸,问阿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你说,我该如何给我爹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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