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成蹊怎么也没想到,曹瑞林会沦落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赶忙让司机停车,连搀带扶地将人弄进自己车里,然后前往附近一家设施完善的旅馆。
司机和他齐心协力,把曹瑞林扛进浴缸,之后司机去给曹瑞林买衣裳,孟成蹊则花了整整一个钟头,才将他洗出了人样。这一面洗,曹瑞林也一面将他近两年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自上海沦陷后,他的姻亲沟口便慢慢暴露了真面目,不仅使计抄没了曹家家产,逼曹瑞林和他妹妹离婚,还把曹父关进监狱,令其受尽折磨而死。曹瑞林靠一位日本朋友帮忙,费尽千辛万苦逃出上海,来到重庆避难。
带来的钱本就有限,曹瑞林又不是个会生财的主,他的生活很快陷入了困顿。一个月前日军轰炸,他躲避不及,不幸被炸掉了半条腿,也不知怎的他竟然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孟成蹊听完曹瑞林的讲述,不胜唏嘘,扶对方到床上坐好,他语重心长地表了态:“瑞林,以后你跟着我吧,你愿意的话给我看看店,不愿意就什么都不做,我管你吃喝。”
曹瑞林热泪盈眶,差点要向孟成蹊磕头致谢,被他拦住了。
孟成蹊吩咐旅店伙计给曹瑞林送来一客饭菜,又陪他坐了一会儿,给他留下几日花销和自己的联系方式,这才赶去店里处理事务。
翌日上午,孟成蹊接到中央医院打来的电话,居然是曹瑞林膝盖的伤口感染化脓了。他不由骂自己粗心,前一天替曹瑞林清理后忘了找个大夫看看他的伤情,不过现在后悔也迟了。孟成蹊把生意托付给掌柜的,急急忙忙跑去医院探望友人。
幸亏曹瑞林的身体还可以,此刻烧已经退下去,只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孟成蹊自己分身乏术,就请了一名看护妇照顾他,东奔西跑地替他结清费用,孟成蹊便开始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
曹瑞林知道他现在一心扑在生意上,事必躬亲,必然是十分忙碌的,就好心劝道:“成蹊,你忙你的去吧,我这边已无大碍。”
孟成蹊坚持留到了午后,后来见看护妇伺候得周到,便对曹瑞林嘱咐一番:“瑞林,你好好休养,我明天再来看你。”
二人简单话别,他边说边往门外退,刚关上房门就和医院走廊上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孟成蹊悻悻往边上跨一步,扭头看去,视线先是落在一双军靴的鞋面,接着上移到那笔挺的军裤,随后是腰带,最后停留在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上。
电光火石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四目相对。
涂延今天来乃是为了探望因胃溃疡住院的李老将军,此刻他失神地望着孟成蹊,像定海神针般钉在原地不动了。
“师座。”一旁的部下小声提醒他。
涂延姿势僵硬地挥一挥手,下达了命令:“你们先上去,将军还等着。”
两名部下眼睛在孟成蹊身上打了几个转,随即抱着礼品讪讪地走了。
孟成蹊的出路被人高马大的涂延堵住,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他用一种陌生冷漠的语调说道:“哎,劳驾你先生让开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涂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成蹊,是你吗成蹊?”
“你认错人了,”孟成蹊面无表情地挣开他的手,淡淡道,“在下姓季。”
涂延像被雷劈了一般,有过几秒钟的怔愣。按算起来,孟成蹊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但因为这几年一直被傅啸坤娇养着,时光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仍是个鲜活漂亮的模样。这样的他和涂延脑海里的人太过接近,反倒让涂延恍惚了。
“难道死去的人也会复生的吗?”涂延想不明白了,他试图从乱糟糟的线索中理出一个头绪,“话说起来,我也是没能亲眼见证他出事。对了,阿明当初说他家少爷死了,然而死不见尸!”
趁他发呆的工夫,孟成蹊侧身从他身边挤开去,两脚生风地往外跑。
涂延头脑中一个炸雷过后,着实空荡荡了半晌,接着他仿佛被勾了魂似的,尾随孟成蹊疾步狂奔起来,嘴上喊道:“季先生,你且等等。”
孟成蹊不作理睬,头也不回地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让司机开车。涂延连忙掉头去叫人力车,跟屁虫一样紧追孟成蹊的车子不放。孟成蹊去了商铺,涂延跟到他店里,只是不进门,安安静静守在外面。后来天黑打烊,涂延脸皮堪比城墙,索性跟着孟成蹊回了他疏建村的家中。
孟成蹊守着公寓门不让他进,语气不耐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人。”
涂延对他的拒绝无动于衷,低声下气询问道:“季先生,咱们谈谈可好?”
“我同你没什么好谈的!”孟成蹊哗啦一声把门关上。
夜里睡醒起来,孟成蹊拉开窗帘一看,发现空中飘飘荡荡下起了小雪。顺着路灯的光看去,他看到灯下立着一个人,正佝偻着身子哈气搓手。他无奈叹息,继而披上大衣出了门。
“进来吧。”他朝冻得半死不活的涂延招呼道。
涂延闻言咧嘴一笑,抢在孟成蹊前面挤进屋子,自顾自在桌前坐下了。
孟成蹊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走到厨房,开火煮姜汤。他十分笨拙地把生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投进沸水里,加上几勺白糖,一锅驱寒的汤粉墨登场。
涂延感激涕零地从他手里接过碗,一看这汤的颜色似乎不大对头,他也不敢多舌,呼噜噜连汤带渣喝了个干净。
孟成蹊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知道现在赶人的话对方也回不去,便打着哈欠问道:“你想和我谈什么?”
涂延灼热的眼神盯住他:“就聊聊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无所谓好不好,和家人从这个地方逃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再到下个地方,无非为了活命而已。”
“那打仗前那些日子呢?”
“我脑子受了点伤,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涂延恍然大悟叹着,算是找出了他如此异样的症结所在。
他凝神稍加思索,骤然激动起来:“什么家人?难不成你结婚了?”他进屋后看了这屋子里里外外,也不像有女眷的样子呀。
孟成蹊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
涂延的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这才隐隐感到自己的冒昧,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那个……我就是随便问问。”
长夜漫漫,孟成蹊也听涂延追忆过去,讲起他如何进入到军界,如何在武汉保卫战中突出重围,如何带着部下退守到重庆,像一对老朋友似的,一起感慨,一起叹息,只是二人皆对一九三七年之前的事情避而不谈。
末了,孟成蹊扫了一眼涂延制服上的肩章,微微笑着说:“你小子混得不错啊,是个什么军衔?”
涂延顿时有些局促:“区区师长而已。”
“那也不差,”孟成蹊自己给自己续了茶水,自嘲道,“不像我,永远是一事无成。”
两人又友好地聊了三言两语,夜已深,孟成蹊给涂延收拾出来客房,放了一浴缸的热水供对方洗澡。涂延觉得得到了他的盛情款待,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三两下脱下外衣外裤,人兴冲冲跑进了浴室。
孟成蹊对着紧闭的浴室门瞥了瞥,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涂延还是那个傻样,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他捡起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衣物,想要把它们挂好,忽然有个金色的物件从上衣口袋滑落,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第二天上午,涂延陪孟成蹊一道吃过早点,终于识相地告辞离去。此后一连数日,涂延一有空便要去看望看望这位“新朋友”,大有毛小子般头脑发热的趋势。
圣诞节这天,涂延精心挑选了礼物,准备邀请孟成蹊共进晚餐,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孟成蹊的商铺,问掌柜的:“你家老板呢?”
掌柜的对这个黏住老板不放的熟面孔早就见怪不怪,回答:“老板去放存货的货栈啦。”
涂延正打算给孟成蹊一个惊喜,故而从掌柜的那里要来地址,亲自前往货栈接人。车子慢悠悠地开出去,天气很好,到了傍晚天空还是碧蓝如洗,涂延坐在汽车后座上,心中对即将到来约会充满憧憬。
刺耳的警报声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原本井然有序的街上开始变得喧闹而混乱,惊慌失措的人们奔跑着呼喊着:“挂球了挂球了。”
涂延心下一惊,忙让司机加速前往目的地。飞机的马达声突突地在头顶上响起,燃烧弹接二连三落了下来,入目之处到处是弹雨和火海,司机吓得面无人色,把车往路边一靠,他弃车跑了。
“孬种。”涂延啐道,说着自己跑进驾驶室,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赶到货栈的时候,仓库已经被炸成了废墟,涂延绕着周围一通找,找了半天不见孟成蹊的人影,他急得快要发疯。忽然耳边一阵巨响,风沙连着走石拍到他脸上,竟是前方的公共防空洞被炸得坍塌了。
肩上一沉,有人揽过他往边上避:“还愣着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涂延的眼睛大放光芒:“季先生……”
“你怎么会来这里?”孟成蹊方才在后面瞧见他,还有点不可置信。
“我来找你过节。”
孟成蹊大摇其头,心想这个傻逼,命都要没了还过个屁的节,去冥府过去吧。
涂延不晓得他的腹诽,直接拽紧他的手道:“我知道附近有个军委会的防空洞,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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