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子。”萧索骇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垂下头。
他虽不知为何,却不敢违拗。
“手伸出来!”夫子异常严肃,弯腰在柜子里翻来找去,嘀咕道:“怪哉,竟没有不断的了!”
萧索吓得魂飞魄散,脑中浮现出去年梁兴红肿的掌心,耳边听见同窗们叽叽喳喳的议论,颤巍巍地伸出了双手。
“考场作弊,乃是大忌。”夫子举着一卷书走到他面前,“昔年漳州府闹出科场舞弊案,先帝一怒之下,将当地参加那次科举的所有学子都下狱查办,最后有数十人被判永世不得录用。其中还有许多人为此送了命。连带着漳州府日后的科举考试,都受了影响,漳州学子十年寒窗,却处处被人低看一眼,都是为此。你这孩子一向老实,既聪明又有才华,夫子对你寄予厚望,你怎可犯这等大错?这一辈子的声名品行,要是不要!”
萧索含着一汪眼泪,瓮声瓮气道:“夫子明鉴,学生……真的没有作弊。”
“还撒谎!”书卷敲上手心,并不觉得疼,却羞耻到了极处。萧索泪珠簌簌而落,洇湿了身前的黄纸,“学生……学生没有撒谎,昨日学生……学生没有撒谎。”
夫子气得横眉竖目,“啪”地拍下两张写满字迹的纸,“你瞧瞧,你的文章和先人所作之文一模一样,你还抵赖!君子以信立世,你真是……气死我了!”
萧索拿起一瞧,的确是他从书上誊抄下来的文章,但却是私下练字所用,一直搁在布包里不曾动过。昨日自己上交的是另一份,此刻却不知飞往何处去也。
“夫子我……”
“这是你的字迹不是?”老夫子气哼哼地道,“还撒谎,无言可对了吧?你这孩子素日里勤谨好学,没想到也有这样犯糊涂的时候,将来要如何处世?反倒是赵小喜——”
夫子眼风一扫,顿了顿,道:“啊对,他两兄弟今日病了。人家平时看着懒散,真到了考试时,那作的文章极好,连县里的秀才看了都说了不起。你们学学人家,这才是人不可貌相。”说着将手中宣纸递给梁兴,“来,你给大家念念。”
“是,夫子。”梁兴接过文章,高声念诵起来。
萧索一听恍然——那分明是自己昨日所作之文——遂即万分委屈地申诉:“夫子,那不是赵小喜的文章,那是我的文章,我没有作弊,也没有撒谎。”
老夫子“哼哧哼哧”喘着气,山羊胡子在颔下飘飞,怒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敢污蔑同窗?你说那是你的文章,何以上面写着赵小喜的名字?你说你没作弊,这抄袭之文,是不是你的笔迹?是不是交到了本夫子这里?若不是在沈家将戒尺都打断了,今日必要教训你的。你这个孩子,真是——夫子真是看错你了!明天把你爹娘叫来,此风断不容轻纵!”
萧索简直有冤无处诉,九岁的小童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六月飞雪”。
散学后他一路哭回家,将前因后果与他母亲说明,揉着眼睛抽抽嗒嗒道:“我……我再也……再也不要去……学堂了!母亲,我真的……真的没撒谎,真的没有!”
母亲叹了口气,抱着他安慰说:“独宝不哭,这么大了,不兴哭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晚上让爹爹去夫子家里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小萧索哭得昏天黑地,抓着母亲衣襟抹眼泪:“不要……我不要去,夫子不听,他是赵小喜的叔爷……他们都欺负独宝!”
母亲刚要开口,他爹先道:“这学我们不上了,今日卖药得了十两金子,正好拿去县里补一个童生,咱们不等着考县试了,直接去考秀才。我还不信了,没了他们,咱们家独宝还不考试了?”
“补童生……”母亲踌躇道,“那可得花不少钱,还得走门路送礼,十两金子够用么?”
“足够了。”
萧索听爹娘如此说,抹抹泪花道:“爹爹……我回去,我不哭了。”
爹爹揉揉他脸蛋,笑道:“不回去,独宝将来是要成大器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你安心读书,只要愿意考,爹娘倾家荡产也供你。”
“我一定好好读书。”萧索扑进爹爹怀里,“谢谢爹娘。”
也谢谢沈少爷。他暗暗地想。
多谢你,免我一场劫难。
(六)
“这儿的姑娘,就一个字儿——水灵!”
“那是一个字儿吗?”沈砚一拍秦川的脑袋,嗤道:“我不好这口,你不知道吗?”
“不好这口?”秦川大眼一瞪,食指在半空停留片刻,猛然反应过来:“哦——懂了,懂了。你是好思迁楼里那口是吧?”
“思迁楼?”沈砚从家出来已有六年,从流外下三等军户,到五品游击将军,历经大小战役,几乎没有时间来京城闲逛,因此也不知思迁楼是何名胜古迹。
秦川意味深长地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就走。我反正哪口都行,今天就陪你新鲜一回。”
沈砚跟他离开春风楼,越过萃华苑,走到莲花街,见前面一座美轮美奂的六角楼,在夜色里光火通明,宛若一盏花灯。
秦川轻车熟路地带他进去,丢给鸨儿一块金子,由她满面堆笑地带领着,穿过层层珠帘纱帐,坐进了楼上的“云山”雅间。
“给我们将军挑几个好孩子来,要斯斯文文长得漂亮的。”秦川一派纨绔作风,“沈将军是我救命恩人,没他我就死在云台之战里了,你们可要好好招呼他。那些多话的,争风吃醋的,没眼色的,一个都别送来。当心惹怒了将军!”
鸨儿掩口笑道:“瞧秦大公子您说的,咱们楼里哪有那样的?个个都是可人儿,就是各花入各眼罢。再说,您秦公子来了,谁敢怠慢,不用嘱咐也必拣最好的来了。听闻令叔秦欢大将军又高升了,可真是恭喜恭喜。”
“我四叔的任命书昨日才从吏部发下来,连左翊卫中都还没收到消息。你们倒是精乖,这么快就知道了。”秦川勾勾嘴角,“这大将军不是好当的,你们就别恭喜了。行了行了,快把本公子的小点心们叫上来,都冷落了咱们沈将军了。”
鸨儿迭声应着出去,不一时便带上七八个男孩子来,或斯文白净,或温婉顺从,或娇柔婉转,或风流袅娜,千般风情,万种滋味,任君采撷。
秦川兴致勃勃地检阅,指着一个穿蓝绫衣的笑问:“这个叫什么?小模样真俊,比春风楼里的姐儿,萃华苑里的妹妹,一点儿都不差。”
“公子真是好眼光,他叫棋风,咱们这儿就属他身价高。”不论指的是谁,大约都是这一套说辞。
秦川心知肚明,温声问棋风:“读过书没有,会不会弹琴?”
“回公子,认得几个字,琴技不好,有污方家法眼。”棋风软语道。
“嗯,听说话就错不了。”秦川满意地掏出两锭金子,一锭丢给鸨儿,一锭放进棋风手里,不顾他挣扎着不肯收,拍拍他腕子,道:“拿着,这个是我给你的,你师娘不敢要。”
鸨儿随声附和:“公子给你还扭捏什么?这是疼你呢,还不快收着。”
棋风点头道:“多谢公子。”
秦川笑笑,回头问倚在窗边的沈砚:“快点儿,来挑一个。你看看,个顶个儿的出挑,难道还没有能让你满意的?”
沈砚收回视线,问鸨儿:“这外面是什么地方?”
“呃……”鸨儿颇尴尬地解释,“那是南大街,从南来的人都打那儿进城。”
“那顺着那条路往北走,是什么地方?”他又问。
秦川蹙着眉毛走过来,觑眼一望,见南大街上一群人正向北走,隔得太远瞧不清相貌,但因此地繁华,灯火照耀之下,能看出大概身形——中有一人,青蓝布袍,如菊如竹,格外显眼。
“你这眼神儿也太贼了点儿,这都能看出来。”秦川由衷赞叹,“这个点儿从南大街往北走,应该是来赶考的试子吧。看那打扮也像,也只有他们才穷得住不起店,要连夜往地价便宜的北城赶了。”
沈砚扯了扯唇边,关上窗道:“我不挑了,你们都出去罢。”
鸨儿一脸扫兴,转身带着几人向外走。最后跟着一个穿白衣的,不知同前面人说了句什么,倏地一笑,靥边展开俩酒窝。
“等等。”沈砚走到近前,“你叫什么?”
“我……”那人一滞,“回将军,我叫灵官儿。”
秦川饶有兴致地凑过来,听沈砚低低道:“灵官儿……笑一个给我看看。”
鸨儿“噗嗤”笑了一声,引得众人都忍俊不禁。灵官儿脸色一红,也弯了弯薄唇。酒窝若隐若现,似两汪水盛在其中。
“可惜……太大了些。”沈砚“啧”了一声,“不如梨涡小巧可爱。罢了,你留下罢。”
鸨儿得了他的金子,欢天喜地而去。
棋风和秦川自去调琴弄曲,灵官儿慢慢靠坐在沈砚身边,斟了杯酒给他:“将军,你心里可有烦忧?”
“你怎知我心里有忧?”沈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灵官儿抿抿嘴:“您的眉心有愁,眸中有忧,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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