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险恶的丹药,毫无疑问是邪门外道的造物,但因为禁武令的推行,许多世家祭典的内功典籍被尽数毁去,这邪门歪道反倒成为失意武人饮鸩止渴的良方。
但百羽同他们不同,她本该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被灵泉谷一方山水养护,怎么会和魔教扯上干系?
究竟是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卢冬青有无数的话想问,可百羽全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玄鸟的羽翼追赶着他,刀光犹如密雨一般洒落。
卢冬青淋在雨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恶寒顺着体肤蔓延,掠住他的心,不住地拖向更沉的水底。
水底沉睡着他经年的噩梦,他眼睁睁地看着家园陷落,至亲葬身火海,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绝不愿这样的噩梦在百羽身上重演。
他甚至忘却了递到喉底的刀锋,嘶声喊道:“百羽,停手,你醒一醒!”
出乎他的预料,百羽扬起嘴角道:“师兄在说什么傻话,我一直醒着。”
顽劣的语气太过熟悉,卢冬青不禁一怔,顷刻间,刀锋已碰到他的喉咙。
他猛然惊觉,急忙向后撤身,然而百羽再度追上他。他手中的弯刀使得尚不熟稔,被对方的攻势压制得喘不过气,接连退后数步,一直退到山门之内,洞穴的阴翕中。
“冬青!没事吧!”身后传来任兰的竭声呼喊。
他的脚下一滑,身子失了平衡,踉跄着退了几步才终于站稳。
这实在是个致命的失误,他立刻将刀横在身前,准备迎接疾风骤雨。
但百羽的刀并没有追上来。
不知何时,她已经退到门边,从门口漏进的夕阳愈发黯淡,像是被压挤进一条细缝似的。
这并非单纯的错觉,卢冬青愕然地发现,两扇石门之间的缝隙正在并拢。
百羽站在门边,推动两手,将沉重的石门重重地阖上。
他快步跑过去,还是晚了一步。飞溅的尘灰之中,听见咔嗒一响,是锁芯扣合的声音。
他的拳头捶打在门上,发出徒劳的闷响。
“百羽,开门啊!”他高喊道。
熟悉的声音从石门对面传来:“你们好生呆在这里,我便不会伤害你们。”停了片刻,又补充道,“别像他一样傻。”
“他?他是谁?”
百羽没有回答。
卢冬青用尽全力将石门向外推,却只能推出一条缝隙,他扒在缝隙边缘往外看,只瞧见一道银光闪过,某种闪亮的东西落入山谷,而后,百羽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便听不见了。
“你受伤了!”任兰踉跄着来到他身边。
“我……”卢冬青这才觉得喉咙处一阵热辣辣的疼,他抬手往颈上一摸,才发现血已经淌成一片,沾湿了他的衣领和前襟。
他转过身,靠着冰冷笨重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我没事。”他回答,手指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惧意迟来一步,终于钻进他的心里,他埋头问道:“百羽方才说的人是谁,难道是安师兄?她刀上的血,难道是安师兄的血?”
任兰也同他一样惊讶,连声音都在发抖:“倘若真是启明,那正秋师父岂不也面临危险……我们得快点出去!”她一面说,一面低头望向自己腰间,随即惊呼道,“怎么钥匙不见了,明明带在身上的。”
卢冬青心下又是一沉,方才百羽离开的时候,他从门缝里瞥见银光一闪,想来就是钥匙坠入山崖的光亮。
他沉声道:“恐怕是被百羽拿走了。”
“怎会如此……”
如此一来,他与任兰两人便被困在这间山洞里,脱身乏术。
而安启明被刺伤,便无人能够将卢正秋从幽沼中救出。
倘若这是一个陷阱,实在设置得妙极了。
任兰沉默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冬青,你方才说的扶摇清风究竟是什么?”
“是魔教制造的丹药,”卢冬青答道,简要讲述了自己在梧桐镇的见闻。
任兰皱眉道:“可是方才百羽的神情很清醒,并不像是失去神志的模样,我在远处能看得出,她与你缠斗时,故意引诱你到回到洞中的。”
卢冬青咬紧牙关,倘若这一切真的只是百羽的玩笑,该有多好。
可是百羽刀上的血,突飞猛进的功法,还有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阵阵寒气,没有一样是虚假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52章 神台遗恨(三)
黑暗使人不安,没有出口的黑暗更加使人绝望。
卢冬青贴在门边,将周围的岩壁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遍,仍然没能找到脱身的法子。
门缝里的天光又黯淡了几分,外面的夕阳怕是已向地平线沉落,他心里早已打了无数个结,拳头下意识地攥着,沉默地站在黑暗中。
隔了一会儿,他听到任兰的语声从背后传来:“冬青,师姐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屡屡犯错,我们怎会落入如今的困局,我实在没有脸面见你和启明,还有正秋师父……”
任兰的声音越来越低,垂着头,一向坚决刚毅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卢冬青瞧见她的模样,心下也不是滋味,踱到她身边,柔声道:“师姐不必自责,至少你我都平安无事,倘若这是一个局,我们更该找出破局的法子。”
这番话本是为鼓励同伴而说的,但说出口时,他的心里也感到几分豁然。
外面还有人在等待他去搭救,他又怎能兀自消沉。
他摆了摆头,把脑海中浮现出的身影赶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他发觉对面的人似乎正下意识地收紧肩膀,环抱双臂。
“师姐,你是不是觉得冷?”
任兰垂下头:“让你见笑了……许是外面的天色变晚,风变凉的缘故。”
“是么,”卢冬青眨眨眼,“我也觉得有些冷,可是冷风不像是从门缝吹进来的,反倒像是从深处传出的,真是古怪。”
任兰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冬青,这不是一般的冷风,莫非是装龙血藤的箱子被人打开了?”
“你说龙血藤?”
“是了,”她的神色紧张,“龙血藤的药性阴邪异常,哪怕离了幽沼,仍旧寒气四溢,不亚于将冰块放在室内,曾有族人前往采摘,结果生了一场大病,花了数月才痊愈。从那以后,师父便独自揽下这份工作,就算是他,也只能在每年最炎热的季节采摘。”
卢冬青心下一凛:“所以他采来的药就放在此处?”
任兰点头道:“装在铁箱里,用蜡封住箱口,轻易不开启。眼下这股寒气,很可能是箱子被人打开过。我只注意到丢失的药草,忘了龙血藤的事。我们快去看看。”
她匆匆转过身,借着门缝里透出的细微光亮,快步往仓库深处走去。卢冬青紧随其后。
仓库所在的石洞虽然入口狭窄,纵深却比看起来更长,两人停在尽头的墙边,果真看见一只陈旧结实的铁箱。卢冬青用手指触碰箱子表面,顿时感到指尖一凉,好似把手伸进冬天结冰的水面,寒意顺着手掌往袖子里钻。
“就是它么?”卢冬青问,弯下腰细细观察,“箱口好像没有锁,蜡也被刮开了。”
“这箱子的钥匙,只有师父一人持有。”
任兰说完发处一声轻叹,叹息的尾音在晦暗幽深的石洞里回荡。
她有一种冥冥的预感,她所寻找的答案就藏在这口铁箱中。
可她却迟迟不敢将它揭开。
卢冬青见她许久不动,便宽慰她道:“师姐,还是我来开吧。”说着向铁箱伸出手。
他的手腕递到半途,便被任兰轻轻抓住了:“谢谢你,冬青,还是我来吧。”她顿了片刻,又说,“我不能一味依赖你们,不论真相如何,我都应当亲自面对。”
话毕,她不再犹豫,用双手托住边缘,将沉重的箱盖一把掀开。
吱呀的响动过后,箱中的景象展露在眼底,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箱子是空的,只有底部铺着几根朱红色的断藤,好似枕上遗落的头发。
若不是草药混杂的味道盖过了寒气,应当会发觉得更早些。
卢冬青迫不及待道:“所以仓库的一片狼藉,只不过是只是为了迷惑我们,对方的真正的目的是将龙血藤带走,而不引人注目?”
任兰点点头,随即皱眉道:“难道这人真的是师父么?难道他真的与魔教有瓜葛?”
卢冬青也暗暗心惊,倘若这个局真的是风廷坚刻意而设,那么师父被诬陷,一定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因为主张将卢正秋关进幽沼的人正是他。
就连百羽的异状,恐怕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百羽伤了安启明,又将任兰和自己关在仓库中。如此一来,所有接近真相的阻碍都已经被他铲除。
或许,此时此刻,他带走的龙血藤已经在魔教使者的手上。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成一条线,唯独尽头的真相令人难以置信。
任兰喃喃道:“师父身为族长,每日都要在神像面前祈祷,九年以来,不论风吹日晒,从未有过一日中断。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会背弃这份信仰,转而协助魔教……”
卢冬青道:“我们一定要快些见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他拼命睁大眼睛,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线,在箱子附近查找,试图找到别的线索。
半晌过后,他的眼前一亮:“师姐,你看这里!”
方才在掀开箱口的时候,箱子的一角挪动了少许,露出的地面上似乎有一条不寻常的缝隙。
卢冬青蹲下身,将手指探到箱底摸索,果真在地上摸出一条凹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