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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师父总是不肯吃药怎么办? (闻笛)


半山腰的风有些大,他将发冠攥在手心,双手探到背后去拢头发,动作颇为不便,才刚刚拢好,便又被风吹开。
他试了几次,动作有些急迫,一不留神,手上打滑,发冠从拇指边脱开,顺着肩膀滚落下去。
发冠滚到半空,被一双手牢牢接住了。
手是卢冬青的,他一面将发冠收入掌心,一面道:“师父,我帮你吧。”
卢正秋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去。
很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插进他的发间,从头顶滑到背后,周而复返,细细梳理。
熟悉的抱怨声从身后传来:“头发缠得这么紧,你方才一定用力拉扯了。”
卢正秋耸肩道:“官府来得突然,时间紧迫,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啊。”
“别乱动。”卢冬青分出一只手按住师父的肩膀,待两肩重新放平,才将五指插回发丝间,继续方才的活计。
他用指根将纠缠成团的头发分开,缕顺,动作比方才还要仔细,手上力道很轻,生怕将对方扯痛。
卢正秋突然懂了家猫被梳理毛发时的感受,冬青的指尖时不时地摩挲头皮,留下轻微的拉扯感和按压感。令他本能地感到一阵舒适。
他轻声道:“你的手很暖和。”
卢冬青答道:“毕竟方才跑了一路,”隔了一会儿又说,“我方才瞧见官府的队伍,心里好生担忧。”
卢正秋宽慰他道:“怕什么,有我在呢,不会让他们肆意伤人的。”
“不是……我是担心你。”
卢正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师父还没有老到需要你来担心。”
“这我当然知道,”卢冬青争辩道,“师父???年轻,头发还这样软,还好得很……”
他说着词不达意的话,最后倾身向前,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的背上。
他的身高比师父矮了半头,前额刚好抵上师父的后颈处柔软的发丝上。
卢正秋又道:“小时候让你为我梳头,你还不乐意,总是顽皮捣蛋,扔了梳子满屋乱跑。”
“小时候的我大约是个傻子。”冬青在他身后低声道,“往后我可以天天为师父梳头。”
青年说话的时候,细小而温热的呼吸扑进他的颈子,好似一阵微风拂过,却比风要温柔百倍,绵长百倍,仿佛一只不知厌倦的手,擅自钻进他的衣领,侵犯他的体肤,从骨子里勾起一阵令人难耐的酥痒。
梧桐树叶从枝头飘落,越过斑驳的院墙,划出一条沉缓的轨迹,轻轻落在卢正秋的肩上。
卢正秋微微一怔,这顷刻的时光仿佛变得无比漫长,连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辨,金红色的轨迹滞留在眼底,仿佛火焰跳耀后留下的余痕。
相较之下,过去的九年却是弹指一挥,转眼间,他身边的孩童就从一只瓷娃娃长大成为挺拔利落的青年人。
“师父……”。
卢冬青发出梦呓般的低吟,伸出两只手臂,从背后搂住卢正秋的肩膀。
但他很快便撤开了,因为他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来人是宋仁,手里拿着一只吹火的蒲扇,边走边道:“卢兄弟,药煎好了,你去看看行不行?”
来到面前,瞧见卢冬青呆然地站在原地,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不是。”卢冬青慌忙摇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他虽瞧不见自己的脸,却能够猜到自己此刻的神色一定不大好看。
方才肌肤相贴的片刻温暖已消失殆尽,悔恨取而代之,渐渐爬上心头。
他明知不该僭越,却又忍不住想要僭越,依着徒弟的身份放任自己,缩在对方的怀里撒泼骄纵。如此行径,与脚边的瓷娃娃有什么分别。
他向来比寻常人更加自律,一身清明坦荡,心中无垢无尘,唯独在对待师父的事上,管不住自己放肆的欲念,因而备受煎熬。
“卢兄弟?”宋仁再一次唤他的名字。
连卢正秋也问道:“冬青,你怎么了?”
他立刻摆摆手:“我没事,我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药汤的火候已足够,只是存量太少,只有浅浅半壶,分到师父手里,便只余下小小一碗。
卢正秋倒不介意,捏着鼻子将药饮下,又道:“虽然叫天香草,味道却真的很苦,希望地窖里的几位兄弟不要介意。”
地窖里的兄弟岂止不会介意,他们的神志已全然混乱,非得有人扶着按着,撬开嘴巴,才勉强将清苦的药汤灌进喉咙。
齐桂是挣扎得最厉害的,待他将碗底最后几滴药汤咽下,他的妻子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仔细瞧他的脸,瞧了一会儿,喃喃道:“似乎脸色红润了一些。”
“是,”卢冬青从旁点头,“脉相也会平稳少许,但仅仅只能勉强镇住毒性,并不能根治。”
女子听了,神色黯然,隔了一会儿才说:“能镇住一点也是好的。”
卢冬青道:“但没有多余的药材,就连镇毒的药也煎不出第二副了。”
女子埋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药材是有的,只不过在灵泉谷,羽山族人的手上……”
“不行,”宋仁听到她的话,立刻提声道,“卢兄弟和正秋师父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怎能让他们再冒天大的风险。”
“可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她的眼中又涌出泪来,溢在眼眶里打转。
“取药的事就交给我吧,”卢冬青在她肩上轻拍,随后沉声道:“仁哥,请告诉我去往灵泉谷的路。”


第31章 白羽雕弓(一)
羽山族是羽山最古老的居民。
早在神州上的人们学会开采石料,挖掘陶土之前,羽山还是一片峰峦重重,地势险要,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境。然而,从那时候起,羽山族人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
羽山深处的灵泉谷中有一口清泉,周遭的土地肥沃,有许多罕见的药草蓬勃生长,羽山族人便在此地傍水而居,钻研医药之术,历经世代传承,渐渐成为闻名一方的世家望族。
千余年来,有许多外来者慕名拜入师门,就此融入族中。也有许多族人带着技艺辞别故乡,走入更为广阔的江湖中,这其中就包括卢冬青的母亲,狄向诚的夫人——姜云。
姜云曾是羽山族的骄傲,然而九年前,由于她的夫君狄向诚刺杀太子,犯下叛国重罪,她的身份也为故乡招来灭顶之灾。
前任族长被定国军残忍诛杀,曝尸皇城以诫天下。新任的族长为了保护余下的族人,索性将灵泉谷封闭,从此严禁族人擅自外出。
这便是卢冬青从宋仁口中听到的现况。
从梧桐镇到灵泉谷,距离虽不算远,道路却十分崎岖,车马无法通行,只能徒步前进。
他走在山路上,身后的镇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前后皆是山峦,两侧的山崖犹如利刃削过一般,陡峭耸立,将天光挤进一条狭窄的缝隙中。
地面上铺了一层梧桐叶,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沙沙声,细密连绵,仿佛雨丝落在湖面所发出的响动。
这陌生的声音落在卢冬青的耳朵里,却勾起一阵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曾经在何处听过似的。
他颦起眉毛仔细回忆,大约是在睡梦中听过。
羽山是母亲的故乡,这片初次涉足的山水,早已沉睡在他的血液深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片土地上的人却不一定会欢迎他,他的耳畔回荡着宋仁的警告:“你们一定要当心羽山族的族长,他是个极固执的人,在他的严苛律令下,任何族人都不允许与外界往来。”
“哪怕是偶尔外出,只谈生意也不行?”
“你不知道他做过多么可怕的事,曾经有一个弟子受不了山中清苦,到外面游玩了一个月,花光了兜里的银子才回去,回到灵泉谷后,他发现族人都在等着他。”
“他因此而受到惩罚了吗?”
“不,他受到了热情的欢迎,族长将用捣碎的药浆敷在他的腿上,说是要为他祛除疲劳,到了半夜,他却觉得腿上燥热难耐,待到第二日,脚上的骨头已变得奇软无比,走不出三里路,就会像融化的泥人似的倒下去,如此一来,他便再也别想出谷了。”
卢冬青听后骇然不已:“溶骨?行医之人,何以使用如此乖戾的手法?”
宋仁叹道:“他懂得如何医人,自然也懂得如何将人变得无药可医。这件事本来是灵泉谷渡口的船夫口中传出来的,后来,那船夫也给他毒成了哑巴。”
卢冬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明白了,我们会小心行事的。”
“慢着……”宋仁抓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你们与我们非亲非故,却出手救过我们两次,行侠仗义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大可不必……”
卢冬青却摇头打断他道:“如果连眼前受苦的人都救不了,还怎么敢自称为侠。”
宋仁怔怔地望着他,瞧见青年上扬的眼角和乌黑的眸子,似乎隐约瞧见一团火,深深地藏在他冷峻的眼神中。
他并非不懂得危险,更不是不珍惜生命,只是不论如何,他都要护着那团火,绝不愿让它熄灭。
燃烧自己,照亮旁人,名为侠义的火。
在飘零的世道上,还护着这团火的人,已经不多了。
宋仁叹了一声,从腕上解下一件小物,递给他道:“我的名中虽有一个仁字,仁义却不及你万一。这个你拿去吧,就当是我不成敬意的礼物。”
“这是?”
“护身符,以前有外地的木匠来兜售货物,说是上古灵兽能驱魔辟邪,我就买了一只,不算值钱的东西,权当图个吉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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