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寒毛竖起,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不管不顾地向外冲去。
泽年对此早有预料,一把拦腰将人抱住了,锁着他压回椅子上。
“我不要……”萧然拼命扭动,泽年一手箍住他,一手覆到他眼上,连声轻哄:“不怕,一点也不疼的,你不要动,就当做是被小蚊虫叮了一口而已。”
泽年向纪大夫示意,大夫便拔了针,按住小孩一只手,撩起袖子,找到穴位处开始用针。
萧然急促地叫了一声,幸而泽年紧紧抱住了他才没让他跳起来。
捱到纪大夫换了一根针,他怀里的小儿一阵抖,泽年的手心竟是湿了。
“皇甫泽年...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一颗心都要叫他哭化了,只能低了头在他后颈处轻蹭轻哄:“你别哭啊。”
萧然本是狠闭了眼睛的,却仍止不住一脸泪花。只恨自己如今力弱,挣不开这恶棍!
隐隐感觉到臂上传来痛觉,他认为是那细长发亮的可怕银针刺入了骨骼,禁不住恐惧又是一声惨叫。
泽年将手下移捂在他嘴上,小东西张了口,便咬了他伸去的食指。
有多恐惧,就咬得多用力,不一会就咬得他唇齿间俱是腥味。
泽年看着纪大夫手中的针刺入他皮肉,一时也觉有如针扎。
这都是他疏忽犯的错。任凭萧然拼尽了气力咬磨他的手指,他也一声不吭。
直待纪大夫施完了针,他也还是不松口。
泽年示意让纪大夫回去,无人了才缓缓松开对他的桎梏:“阿然,都过去了。”
萧然听清仍不肯松齿。忽而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脸上逗留,方迟疑着睁开眼。
眼前人蹲在他膝前,仍旧是那一双似水似渊的眼睛,但不知为何,并不让人讨厌。
他揩着他泪痕,轻声道:“别怕,今后,我一直护着你。”
他犹犹豫豫地松口,并未想过会在他鲜血淋漓的指上,得来一个赴生抵死的承诺。
说者轻语静目,听者收言入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认识这么一个人,小时候见针就吓得大喊大叫,原以为长大了就没事了,没想到这毛病还会升级,那人现在变成见针就晕⊙▽⊙(有没有走过路过的小可爱愿意在评论区留个爪呀o>_<o)
第8章 确认
入夜,萧然只着素白单衣,一件黑底朱雀衣摊在桌案上,他对着上面的金线朱雀,执着笔在纸上毫无章法地描画。
勾勒这朱雀中的图,是他进入庆宫后,每天的必备功课。
“世子,六殿下来拜访您。”
萧然折起桌上的晋国世子衣,刚放妥,就听见来人的脚步声。
泽年抱着一沓书册走来,见他单衣散发,便停足在寝室门口:“啊,抱歉,你这是准备就寝了?”
“不是,殿下请进。”
泽年于是走向他的书桌,将手上书册放下,转身冲他展笑。
“……这是做什么?”
“帮你习些功课。”泽年拍拍袖口灰尘,“大庆史籍繁复,你来此不久,于国子监听讲不会觉得一知半解么?这不,我挑了些必读的好书来帮你补一补。”
萧然挑了挑眉,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尔尔入门功课,岂有难我之理?
“阿然可读过了?”泽年拿起一册询问,眼眸微亮。
“……没有。”
还是假作无知好了。
泽年眉弯:“啊,那我今后常常来讲与你听可好?”
萧然微蹙了眉,本想一口回绝,又见他颇为期待的神色,不得已点了头。
他眉欢眼笑,招他来读书,又随口一问:“你今日可也有喝药的?”
“午间灌了一碗,医嘱我都记着的。”
距当时出宫就医之事,不过三日之隔。一想到自己曾涕泗横流的模样,萧然便在心中无地自容,为此事倍感失颜。
不过,自那之后,他对这六皇子的芥蒂少了些。虽直觉对方瞒着自己什么,也不再那样板着臭脸。
某人说的不错,来日方长,他还是需要盟友的。
泽年放下心,清了清嗓,翻开一页左传开始娓娓讲述。萧然作虚心受教,大有所获状,看着他瞎忙活还乐在其中的样子,莫名觉得很有趣。似乎把此人耍一耍,于身心健康十分有益。
不过,他还是趁着他喝水时,忍不住一问:“六殿下,你的手指,伤好些了吗?”
泽年满不在乎地一笑而过:“阿然齿钝,并无大碍。”
萧然瞟过他缠着纱布的左手食指,垂眼藏好了愧色。
他又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问:
“你这几日在担心些什么?”
泽年手一顿,神情有些慌乱:“我有么?”
萧然见势就收:“我胡猜而已,一股直觉罢了,六殿下别介意。”
“直觉?”泽年以杯口遮住唇角的心虚笑意,“貌似姑娘家才容易凭直觉行事,阿然你——”
他欲以玩笑跃过被他看破的不安,开口却更像在调戏这小东西似的。
萧然未有此感,而是轻哼一声,笑里五分讥诮:“在边境,直觉是猛兽的武器。橘生淮南则为橘,原来在这里也适用。”
泽年闻言放下水杯,有些讶异地细瞧着他。
这回轮到萧然心虚,以为是方才说得尖酸了些,便假装镇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六殿下看我作什么?”
泽年伸了手去,虚虚以指尖挑了他下巴:“吾只见可人面,不见猛兽形。”
眼见小东西吃瘪,他心中顿扫阴霾,嗤嗤笑起。
这小东西带给他的乐趣多多,今后还有待开发呢。
离去时,泽年拍拍他的肩膀:“我明晚还来,闲暇时可别忘了温书。”看他立即愁眉苦脸的神色,泽年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隔壁。
隔夜,再隔夜……
笼纱中的烛火烁曳,时常在地上拉出两个身影,间或夹着少年的笑声和小世子的气急败坏怒斥声。
七日后,他提前来敲门:“和世子说一声,我今夜有事,便不打扰他了。”
宫人答应。他转身看向天幕,伸了手摊开,细雨落掌,有雨丝入纱布,食指微麻。
他没有伞,也懒得一借,迈开步伐便想离开。
“六殿下。”
那个带着奶音的声线在他背后响起,泽年脚一滑,连忙转身而去。
那有着一双同样璀璨夺目的碧眸之人向他走来,手中握着一把黑面伞。
“天沉,会下大雨的。”萧然将伞递去,“六殿下,你带把伞吧。”
泽年心突突急跳,看着他的眼睛楞神。
萧然疑惑,手仍保持着递伞的姿势。他只觉不过举手之劳,不知面前人心中如何波澜四起。
半晌,他才接过,眉弯弯笑起:“阿然,多谢你。”
他撑开伞走向东宫,走了一会回首,望着那小东西的宫所,神情柔和。
无论那个人如何包藏祸心,如何歹毒,他都不会将此事迁怒到萧然身上。
他对此笃定无误。
作者有话要说: 齿钝,音同迟钝
第9章 六儿
大庆太子平冶近日发现他的六弟有些奇怪。
他时常默不作声地悄悄回东宫,问他何事,他就傻笑一通,分明心事重重却又缄默不语。
平冶几次想留六儿在东宫歇息,但他屡屡谢绝:“哥,我今后也不能回东宫跟你住一块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最近身体可好?”
“都好。”就是没了你,东宫一下子显得十分寂寞。
他们自六岁一起长大,朝夕相对,无话不谈,比谁都亲密无间。平冶以为会如此长期而往,直到晋国世子萧尘来此。
他那六儿从前在这宫中最跳脱不过,古灵精怪,片刻没个安静。可若萧尘在场,他定然规矩端正,连笑都抿着唇。
萧尘同他说话时,他总是一脸认真,无时不刻都在洗耳恭听一样。
六儿说,世子私下里教他骑射,是他的老师。
但平冶不喜与萧尘亲近,每每站在不远处,眯着眼望着他的六儿。
若不是萧尘,六儿也不会这般早离开东宫。
那一日他兄弟二人去闲玩,不知何故他却晕倒过去。再醒来时,被眼前景象骇得震住。
萧尘心口扎着属于六儿的御刀,白衣血染,而他在一旁握着萧尘的手,茫然呆滞,平冶喊他也没能叫动他。
父皇震怒,封住寥寥几个知情人,亲审他们这两个儿子。
六儿伏头道,萧尘意欲加害太子,但一时心软,他便用御赐的象征身份的小刀刺去。
平冶记得那一夜史无前例暴怒的父皇,若不是他拦在六儿身前,那把长剑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晋国世子的死被瞒了下来,只道厉疾。皇子杀世子会引发太多且不必要的波澜,威帝只能压下此事,并大张旗鼓地遣送置放萧尘衣冠的棺椁与他的一切所属物回晋,以显皇恩,以示安抚。同时命令晋王必须将另一名世子送往国都。
六儿跪了四日,忍到支撑不住栽倒在地。醒来时听见载着萧尘骨灰与衣冠的队伍已出发,不顾两膝便从榻上跳下,行走不动而摔趴在地。
平冶抱起他,只见地上一摊泪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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