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看见了那石桌上的东西,似是一块被划得七零八落的皮革。
飞集冲泽年笑:“六弟今天怎么亲自上门了?”他侧首看泽年的短发,笑意玩昧。
泽年目不斜视,轻笑道:“今日晋小世子入宫,恰好与我比邻而居,我想着今后自然要多照应他些,便带了他在宫中转转,顺道来未章宫睹一睹三哥的风采。”
“哦?萧大世子的弟弟?”飞集看向他身侧的小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才轻揩着唇笑说:“晋小世子也是好颜色啊。”
泽年不动声色地挪位,挡住飞集目光:“三哥仍是这样爱说笑。既然三哥还有事要忙,我们便不打扰了。”
“嗯,终归来日方长,不急。”飞集把玩那把小刀,朝萧然挥了挥手:“小世子,跟紧我六弟吧,宫中大。”他轻笑,“若是一时不慎迷了路,那可不好。”
泽年握着萧然的手笑回:“我替小世子谢三哥提醒,三哥有心了。”
说罢,他拉着一头雾水的小孩加快步子离开。
他想的是,与其今后被那家伙暗地里盯上,不如光明正大地先带小世子来一见,表示个“这是我皇甫六要罩的”意思。当然,这暗示貌似对对方没什么作用......
一出了未章宫,萧然便有些不喜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泽年却是握得更紧:“小世子走累了?”
萧然轻微挣了挣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忍回了嘴边的话,只好沉默摇头,转眸去打量周遭。什么也不问,自己一个劲儿地琢磨。
泽年看见他碧色的眼睛,微微失了神。心中又是嗟叹又是惊叹,再将他上下一身周打量,越觉得这小东西来日定然不可方物,越看越喜欢,又越想越发愁。
半大少年便如此拉着半大孩子在宫中溜溜达达转了一下午,一个满腹心事,一个心怀鬼胎。
两手相贴,貌合神离。
第4章 入学
许是因晋国前任世子的死使威帝心有疚念,萧然在庆宫的衣食住行并不差,一切都按皇子规格来。威帝还亲自传了口谕,让他与诸皇子同受学于宫中国子监。
初去的第一日,六皇子又与他一块。
日光薄醺,萧然刚踏出门,就见那身似柳面胜花的人等在树下,扬着纸扇展笑。
萧然着实想假装眼瞎,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问好:“六殿下早。”
“早啊小世子。哎,这你来我往的,实在太客套了。”泽年纸扇扇得欢快,“不如你我兄弟相称,或直唤名字。这些个殿下啊、世子啊的称呼着实累赘。”
他转过眼来笑说:“我叫你阿然,如何?”
萧然心中一抖,绷紧了脸,奶声抗议:“这不妥,六殿下。”
“是阿然太客气了。”他持高了扇掩住唇,压住一缕花枝招颤的笑意。
“不过,我有一事相告,你可千万提防些。”泽年看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国子监,正了正容。
“何事?”萧然洗耳。
“这些个王公贵族大多娇纵逸奢,若他们欺负你,不用怕,更不必委屈求全,尽管来与我分说。但是关于三皇子,你切切离他远些。”
“这是为何?”
“唔,我那三哥好美色,男女不忌。”
泽年看到这严肃的奶娃娃眼神一凛唇角一抽,满面的鄙薄厌恶掩饰不住。
“我七弟弘净与他走得近,你也要小心,别被他骗去了。”
“我记住了。”萧然心中有些反胃,早翻过他们中原史籍,每每见有男色之好的帝王,他是就要唾弃的。没成想现今的大庆皇族也有这等人,真是……啊,宝地。
待到了国子监,萧然看了里头一眼,骤然便生了些茫然意。只见一堂的少年少女,个个珠光宝气,烨然若神人,晃得人眼花缭乱。
坐在左侧靠窗的少年早见了他二人同来,含笑招手唤道:“六弟,快过来。”
泽年乐乐陶陶拉了萧然上前。
满堂人说笑依旧,但耳目都悄悄挪了过去。
萧然见那人的玄黄衣裳上绣着三爪龙,发辫上的玉冠镶着东珠,心中有了底,顿时神情更加严肃。
泽年弯了腰俯在他桌上笑道:“五哥今日来得这么早,昨夜可有早歇的?小心待会儿在夫子的之乎者也里睡了过去啊。”
“那你便提醒我,不然拧我的手。有你在,我定精神百倍的。”少年笑着,眼睛越过泽年而来,气质温和朗润。
萧然低头行礼:“晋国萧然参见太子殿下。”
“世子不必拘礼。上次你与泽年来了东宫,可惜彼时我去了别处,无法接待,着实是怠慢了世子。”太子平冶眉目温朗,有敦厚之气,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萧然与他说了一会话,才与书童转到后头,捡了个不起眼的位子落座。周围有皇室中人与贵族子弟,俱一一见过与言语。
众人见这新来的世子年纪虽小,看着却老成,脾气也好,遂个个面上和和气气。
萧然却是憋得一身汗,没在脸上显现罢了。一个个地应酬语句,直抠得他枯肠字尽,笑容僵硬。
好容易捱到夫子来了,众人静寂,他才转着眸子打量满堂的天之骄子。
威帝有九个儿子,公主只有两位。太子平冶中宫所出,现年不过十二,赶前头的大皇子皇甫定辽也不过才十八,还没有一个皇子出宫立府的。众多皇子兼侍读书童,还有些某某王爷之子、大将军之孙,满堂有四十多人。光这人头要认清无误,就得费些精力。
这一圈扫视下来,他倒发现了一个稀奇地方。
国子监人人有陪侍,独六皇子没有。
萧然再一瞅,又奇了。那六皇子正研墨给太子书写,另一旁的侍读都尚未动手。
他一边琢磨一边听夫子授课,没过多久,便有些心乏脑累。
甫一抬头,却见前头有一人转过头来看他,然后又意味不明地笑着回头去。
萧然顿时一阵鸡皮疙瘩狂起:那谁不就是当日色眯眯打量自己的三皇子么!
第5章 香囊(上)
萧然回去后便拐弯抹角地打听六皇子的事,东听西收地集全了他的身世。
六皇子生母原是中宫的一名执灯宫女,艾后诞下太子前滑过两胎,故而这第三胎细养细保,如临大敌。谁知正怀到第四月,便有大宫女扯了那执灯女来,责其秽乱宫寐,与人私交而珠胎暗结。此事出在中宫,直叫艾后怒伤交加。那执灯女也磕头求饶,直道自知死罪难逃,但胎儿无辜,哀求舍她时日,待生了子便以死谢罪。
正要发落,威帝来到,坦承执灯女的胎儿是皇室血脉,如此保了她一命。
艾后诞下贵子的两个月后,执灯女也生了儿子。威帝打算赐名分与封号,她披头散发地前去磕头求收旨,抱了儿自去冷宫住下。六年后她积劳成疾去世,威帝便接了第六子出来,竟将之安排与太子同住同养。直到不久前,才择了宫所,安排给他单独居住。
萧然心想,那人在东宫大约是以奴仆近侍之身养大的。
难怪他老是喜欢不起来六皇子。那人天生笑脸,又长得那样得天独厚,举止有时也轻浮风流,颇有惑主媚上、两面三刀的奸佞气质。若与之深交,定然会使自己头疼。
萧然突然困乏不已,一头栽在床榻上皱眉。
他现今才八岁呐——这质子生涯还有好长的年月啊。
翌日起来,萧然便不可避免地顶了一双青眼圈。
更令人糟心的是,那位六皇子又在树下等候与他同行。
“阿然昨夜睡不好?”泽年将他从头到脚一顿打量。
“没有的。”他竭力想周全地敷衍,可声音还是露出了些疲倦的哑涩。
泽年突然伸手点在他后颈上,精神萎靡的萧然登时一阵激灵,往一旁跳开了一大步。
泽年也没料到他反应这样大,半是好笑半是失落。
“小世子,你后颈有两个蚊子叮出的包呢,不痒么?”
萧然抬手去摸,果然一搔便生了痒疼意。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六皇子低头在怀里掏出了什么,凑过来蹲在他面前,不容拒绝地将那物件系在了他腰带上。
萧然看见他鸦一般的发束成一股,发丝间缠着柳色绦绳,发尾有几缕贴在颈侧。柳色衣领处,隐约有一段红绳,不知系戴的是什么,藏着不与人一现。而一指不过的墨玉束额下,纤长睫毛不动,神情分外专注。
这使他突然有了想窥破蒙蔽的冲动。他想知道这低垂的长睫下,藏着的是怎样的眼睛。
“这百草香囊能驱蚊,横竖我皮糙肉厚,蚊虫叮不了。这个便系在这吧。”
想来这香囊出自晋人之手,给这小东西用应该也适合。
泽年抬眼,一双眼睛笑意涟涟,红唇白齿地挑笑:“阿然”。他抬手刮了一下萧然鼻梁,直起身来问道:“可精神了些?”
萧然错开了眼,低头摆弄那香囊:“好了许多,谢谢六殿下。”说完脚步不停,走到了泽年前头。
小世子兀自皱了眉,心情不大好。
他本对他有了期待,可看清那双眼后又顿时失落了。
那种眼睛他见得再多不过。眸子表面印着一层浅像,里头幽深,分辨不出是浑浊还是清澈,根本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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