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熙熙攘攘地围上了不少侍卫,将他们护在中央,但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少年亦回视着他,却在下一秒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时他尚不知晓白衣少年是谁,却在之后听闻:宫里多了位温柔却面有伤痕的公子筝。
……
回忆如洪流卷过,秦王看着面前从容的青年,一时之间有些恍然,这么多年,他的样子真是一点儿没变,似乎天生就拥有一张不老童颜。
“秦王哥哥,你可不能放了他们,他们可是冲撞了你!”一旁的赵国公主撒娇似的揽住了嬴政的胳膊,笑得狡黠道。
“王,可能恕罪?”燕筝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同样是笑,但却笑得温柔而无辜。
年轻的秦王亦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勾起的唇角带上了一丝恶劣的玩味:“恕罪也可,只是不知阿筝可愿随孤王回殿伺候一段时日,以解几年不见的相思之苦?”
在场的赵国公主、姬丹都面色一变,姬丹想阻止却被燕筝拉住,只听他淡淡道:“好。”
秦王笑容更大——阿筝,你终会是我的。
相处
“扶苏为人仁,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史记·李斯列传》”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距离燕筝住在秦王宫殿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有些日子,这些日子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能见到姬丹的机会越来越少,嬴政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让他做各种各样无聊的事,但最主要的事还是照顾嬴政。
在这段相对而言比较闲暇的日子里燕筝想过很多很多,他依稀记得燕王喜十二年也就是秦王政三年时太子丹本也要质于秦的,只是那次燕王喜难得的怜惜了一下这个自幼质于赵的儿子,故而当时只是派了其他的公子前去。
自然,那次自己也不会随行前往,所以或许秦王当时就已经认出了前来做质子的公子并非太子丹,但不知为何却并未拆穿。
其实这十几年里,尽管燕筝不愿承认但事实却是他的确有下意识地关注过秦国的动态,所以他也知道嬴政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有多么的不易,因而不可否认,他敬重他,甚至是有些怜惜他,这也是为何他会答应伺候他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护住姬丹。
傍晚时分,凉风微拂,吹落了案上的薄纱,燕筝上前捡起那薄纱,看着上面写着的代表痴情少女对秦王爱慕之意的诗句不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不似平常般温和浅淡,反倒带上了一丝冷意。
似是不经意又或是不小心,燕筝就将那薄纱丢到了角落里,一转头却见归来的嬴政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但却丝毫不担心刚才的那一幕是否被这人看见。
“过来。”嬴政一副好似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只是张开了双臂,唤着这个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着他的人。
燕筝表情自然地走上前,纤白的手搭上嬴政的衣襟处,“扑簌”一声,玄袍滑下,然后燕筝也只是娴熟地将袍子收好,搭到一边的屏风上。
“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散朝了?”一边递上刚沏好的茶水,一边问道。
嬴政不言,却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浅饮了口,又看了看面前少年温润的笑,竟也不觉轻松了些。他顿了顿,将手中茶盏复还给面前眉目温顺的人儿,才道:“左右这几日没什么大事,我就先回来了。”
在他面前,他总是不会自称“孤王”的。
“是吗……”燕筝低了眉喃喃道,复又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朝上的大臣们都在力谏联姻一事,不知秦王,有何想法?”
言毕也不待嬴政做出回答便转身将茶盏放回了案上,只是那捧着茶盏的手却微微颤抖。
嬴政看在眼里,却不作答,只是上前一步,双臂穿过眼前瘦削青年的腰,松松地搂着,英挺的尖下巴有些暧昧地搁在他的肩上,看到怀中人身体一僵,有些不自在却又不能逃开的样子,无声地笑了——
“你以为呢,阿筝?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联姻一事?而你问我这个问题,究竟是出于刺探国情,想知道秦国接下来的动作,还是……”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眸里一缕暗沉的利芒划过,“还是说这是出于你的私心?其实你根本不愿我去亲近、宠幸别的女人,所以阿筝,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燕筝听着嬴政暧昧非常的话语,心中却微微涩然,无论如何,不管他心意如何,如今嬴政连孩子都有了,那么他的心意就已经不再重要了。更何况,他如何看不出秦国接下来攻打六国的战略,远交近攻,远交近攻,联姻之事势在必行。
嬴政感觉得出来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僵,甚至是越来越冷,然后他就看到阿筝缓缓侧首,发丝垂落脸庞,那半抹伤痕结痂的柔美脸庞就这么一点有一点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有些心疼地覆手而上,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抹过那道凸起的、难看的伤疤上,有些硌手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难言的心酸。
再开口时,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沙哑:“疼吗?为我而伤,其实你是有些喜欢我的吧,阿筝……”
燕筝偏了偏脸,发丝再度垂下,遮住了那道伤疤,他看着微微皱眉的嬴政,扬了扬唇角,扯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嬴政微愣,欲开口之时,燕筝却已离了他的圈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虽然是笑着,但他就是觉得这笑根本不算是笑,然后他听到阿筝开口淡淡道:“无论我说是与不是,都不会影响您的决策,不是吗,秦王殿下?”
因着这句话,嬴政好似听出了别的意思,他以为阿筝只是在怨他,既然会怨他,就说明在乎他,一丝喜悦不觉间萦绕上心间,却被眼前的男子再次打击的渣都不剩——“所以于秦王而言,阿筝并无多大作用,王……最近不过是无聊罢了。”
他说着垂下了眼眸,双手抱拳作揖,行了个大礼,维持躬身的姿势谦和却又不卑不亢地说道:“想来秦王也消遣够了,不若放燕筝回去,太子丹、需要有人照顾。”
“太子丹,太子丹!你的心里只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吗?”嬴政忍不住怒斥着、低咒着,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手粗鲁地夹住了他的脸颊,迫使他仰起脸看着自己。可是眼前这孱弱温润的男儿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刷出一道密影,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暗。
可就是这样乖顺无比的表情却让嬴政感到无比的愤怒,为了丹,他难道真的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顾了吗?
“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需要你的照顾。或者说你想要我好好照顾、照顾他?”嬴政加重了后面两个“照顾”的音,既是警告也是为了打消燕筝的意图。
然而眼前的人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平静地回道:“不,在我眼里,他永远都只是个孩子,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需要?”这两个字似是触及了嬴政的怒火,他眯了眯眼,挑眉道:“怎么个需要法?是这样吗?”说着倾身而上,双唇在距离燕筝淡粉唇畔半寸之余顿住了,哑声道:“是这样的需要吗?”
燕筝不回他,只是再度后退了一步,离了他的牵制,淡淡道:“还请王自重,燕筝始终是太子丹的人。”
“呵,好一个始终是太子丹的人。”嬴政不怒反笑,退后一步理了理衣襟然后坐了下来,看着面色有些薄红的燕筝笑道:“你以为,你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能有好日子过了吗?”
燕筝不言,却皱起了眉,嬴政却接着笑道:“如今秦国日益强盛,何须再惧他国?小小的燕国质子又何需什么礼待?更何况早些年假质子一事孤王尚未追究,你以为你回去就能事事帮他周旋,让他过得好些?可孤王告诉你,你若回去,他必定过得比现在还不如意!别忘了,孤王才是秦国的王!”
燕筝眉皱的更紧,却也始终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一步不停,似是想赶紧逃离什么似的。
“阿筝。”
身后一道失了气势的声音轻柔唤他,像是喃喃自语,完全没了方才的强硬,可燕筝依旧未止步。
“下月初八,就是我正式的大婚之日了……”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回去的决心,可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他的步子顿住了,但也只是这一刹那的停顿,短的让人无法发觉,他就已经再度抬脚,可为何面上的表情却冷然无比——
看吧,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我说是还是不是,都无法影响你的判断和决定。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问我这么个毫无价值的问题?
难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而抛却这江山社稷吗?
可我,会愿意吗?
如果是做不到的,就不要问,不要承诺……
燕筝从主殿里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喘不过气,胸腔里闷闷的,虽然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又如何控制得了?如果世人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情感,那又何来人世间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