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问我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理由?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谁?”政墨黑的眸子不自觉地燃起了一团怒火,任何妄图伤害染指阿筝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阿筝固执地看着他,他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半晌阿筝才转过了脸,看向蓝天,淡淡道:“那次只是个意外,我没事。政,为何你就不能学着温柔待人呢?”
“温柔?”嬴政嗤笑,“你就是太温柔了才会一直迁就丹,你就是太温柔了才会深深吸引这深宫中的人。阿筝,宫中不需要温柔,你能不能为了自己,不要这么温柔?”说着他倾上了身子,投射下的倒影遮住了阿筝头顶的蓝天白云。
逆着光,阿筝眯了眼才能看清他的神情,郑重而又严肃,但他自己眸中的神色却深沉似海,琢磨不透。
“政,有时候,温柔才是这世上最好的武器。”
良久,阿筝如是道。
翌日清晨,秦庄襄王与王子政归秦,城门相送。
身后的人潮涌动,马上的少年背脊挺直,他直视着前方,气势更胜其父,犹如君临天下的王。
昨日,阿筝并没有答应随他回秦,理由是为了照顾丹。那么如果等他将来足够强大时,是不是阿筝就可以来到他的身边?即使再次囚禁丹他也不惜。他要的人,过去,现在,将来,都只属于他。
只是,今日,他会来送他吗?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然后尽量放松下来,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回首向身后的城门看去。
没有,还是没有。
“公子,该启程了。”身旁并辔而立的使臣吕不韦提醒道。
“好。”终究是死了心,嬴政转过头,看着左右两侧的护卫军淡淡下令,“出发。”
队伍行进间,尘土飞扬,马上的少年却并不知,城墙上,一袭白衣目送他十里归乡。
权利
“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史记秦始皇本纪》”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史记刺客列传》”
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驾崩,十三岁的嬴政即位秦王。
当世时,吕不韦为相,把持朝政,独擅大权,秦国上下莫不以仲父为尊。
公元前239年,秦王政年已二十一岁,亲临朝政。
彼时,秦国朝廷掀起以吕不韦为首的激烈的政治斗争。
偌大的宫殿里,面目俊朗威严的秦王高坐尊位,身前的龙案上零散地放着几本奏折,所奏之事无可无不可。
嬴政捏了捏眉心,他自然知道这些奏折都是那个好仲父的“杰作”,不过他不在意,总有一天他会废掉吕不韦这个老匹夫。就像尽管宫中那么多人谣言他是他的孩子一样,他总有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这一刻,或许是因为整个宫殿内太过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向克己自律的秦王难得的在办正事的时候走了神——他想阿筝了,很想很想,他已经有八年没有见过他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弄到自己的身边,但他没办法,最起码他不能让阿筝和自己一样陷入如今的困境。
嬴政不自觉地摩挲着大拇指上带着的翠绿扳指,这是他与阿筝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送的,可笑的是他现在只能摸着它来聊表相思了。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能够让两人相见;很快,他就能让阿筝永永远远的属于自己。
一旁走上前来准备禀报事宜的侍从看到秦王深不可测的表情,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更加恭着身子,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太过显眼而惹了此时神色不明的年轻君王。
“禀王上,太后有事求见王上。”那侍从说完了话后恨不得把自己隐身起来,因为宫中几乎人人知道秦王如今和太后赵姬的关系并不好,原因嘛,自然又是王室的丑闻。
“嫪毐那厮又要闹些什么?”
秦王的声音冷冷的,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但是侍从却真的听出了一丝厌恶不耐,也不由得感叹王上还真是了解那一对狗男女啊。没错,正是狗男女,现在暗地里,秦王宫上下谁人不知太后赵姬与吕相献上的那个叫嫪毐的男宠厮混一处,好不淫乐。
不过这些话侍从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回答出来的还是恭敬无比的话语。
“禀王上,太后说寝宫风水不好,想搬离原寝宫到雍县的离宫居住。”
侍从话落,就敏锐地感觉到偌大的宫殿里气氛更加压抑,甚至感受到了位于高位上的那人的不悦。
静默半晌,寂静的宫殿里才传出一阵冷冷的笑声,好似夹着冰凌,却又带着阴寒的怒火——
“好啊,既然他们想搬走,那就去吧。”
母后啊母后,你可真好啊,就这么的寂寞难耐吗?还是你真的觉得孤王有傻到当真不知你和那个嫪毐的关系吗?不过母后啊,也幸亏是你傻,否则的话,儿子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更快地解决掉吕不韦呢……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于雍城蕲年宫内举行冠礼。
是时,太后与嫪毐厮混已生下两个私生子,二人关系更是进一步曝光,秦王大怒,嫪毐心慌情急之下倚仗太后声威,借助长信侯封号在雍城长年经营,建立了庞大的势力,而这股势力也成为仅次于吕不韦的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当然,这些只是表象而已。
所以当太后赵姬被关进雍城的萯阳宫时她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在自己眼里一向乖觉无害甚至是有些懦弱的儿子居然有一天真的能够扳倒她和嫪毐这些年布置的势力,然后将他们逼迫至此,她更不相信他会不顾亲情,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只是、只是,在看到她那个仿佛一夜间变得高大挺拔、俊美无铸的儿子接过身边侍从抱上来的、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时,她才陡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害怕,甚至是威压。
“看哪,母后,原来这就是你和那个贱人生的孩子啊,还真是可爱,是比儿臣讨人喜欢呢,难怪母后这么宝贝他们,把他们藏得好好的,费了儿臣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两个可爱的小东西。”
秦王其实很少笑,但是笑起来的样子却非常的好看,只是这个时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看到秦王这样的笑都不会觉得赏心悦目,他们感受到的只有阴冷、肆虐而带来的恐惧、心悸,甚至是那明明很是温柔的轻抚怀中婴孩的动作都让他们觉得像是一场血腥而无情的谋杀。
赵姬眼睁睁地看着嬴政渐渐将手移向熟睡中的孩子的脖颈,好似突然间受到了刺激般扑了上去,口中喊着:“你放过本宫的孩子,不要忘了他们俩也是你的弟弟!”
嬴政往后退了一步,不在意地将怀中的婴儿托起,看着此刻面若癫狂的赵姬扬起唇角,嘲讽道:“弟弟?好个弟弟啊,难不成真像外人说的,那嫪毐还真成了孤的假父,嗯?是谁给他的权利,是母后吗?”
“不,不,孩子是无辜的,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我没有,没有……”赵姬在看到秦王作势要摔他的孩子时就已经慌了,语无伦次地说这些求饶的话,只可惜嬴政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母后莫怕,很快你们的孩儿就可以去陪他的爹爹了。哦对了,孤王忘了母后还不知道嫪毐已经被施以车裂,曝尸示众了呢。”嬴政看着面前这个妆容精致,明明与自己血缘至亲但却陌生无比的女人在这一刻犹如被抽去主心骨般软倒在地上,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恐还是难过,一丝难言的快意就涌上心头。
“母后,放心,你始终是孤王的母后,秦国的太后,你可不会像你的好情人,也不会像你的好儿子这般的……”
婴孩尖锐的哭声,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肉飞溅的声音在冷然的大殿里倏然响起,又倏然静默,唯余一地的鲜红刺人眼目。
嬴政面无表情地跨过地上的摊摊血迹向前走去,背影挺直,好似什么都不能动摇他这个冷酷无情的帝王,独留赵姬凄厉的哭声在身后响起,然后他好似听到了这个从未给过他一天温暖,带给他的只有嘲笑与冷漠的、所谓的母亲恶狠狠的诅咒——
“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也好,情也罢,你这辈子注定孤苦一生!!!不会有人爱你,不会有人爱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疯了,叫人好生看管起来。”冷峻的君王在听到这样的诅咒后只是淡淡吩咐了身边的侍从一声,在侍从诺诺的应答声和恭敬中带着一丝惧意的目光里踏出了萯阳宫的大门。
——母后,你还是错了,孤王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阻止,你将会在这犹如冷宫的萯阳宫里孤苦一生,然后看着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而在他的身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
公元前238年,嫪毐动用秦王玉玺及太后玺发动叛乱,攻向蕲年宫,幸得秦王早有所布置,击败叛军。而后嫪毐转打咸阳宫,亦大败,后落荒而逃,最终被逮捕,施以车裂之刑,曝尸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