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景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梨树林中空出一片圆圈地,那篇空地的正中央,有一个泥土堆成圆坡,坡前竖着一块半身高的方形碑,一看便知那是一座墓碑。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梁少景注意,他的目光一放过去,当下定格在石碑前斜靠着的男人。
那人也不顾一身衣裳沾上泥土,左手搭着一个大酒坛,隔得远远的,都能问到空气里飘来的一丝酒气。
酒坛旁随意放着一把锋利的大刀。
低垂的头露出半个侧脸,将入不入的黑夜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属于悲伤的颜色,他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是温远。
梁少景一眼就将他认出,虽然这样沉寂在忧郁中的温远,他并不熟悉。
震惊与意外一起涌上心头,没想到这群黑衣人黑夜行动,竟然是为了刺杀温远……
梁少景慢慢沉下脸色,转头向身边看去,就见原本堆聚在一起的人已经散开,沿着中间的圆圈地,向两边散去,留在梁少景身边的就只有三人。
其中一人弯弓搭箭,将羽箭架在弦上。
另一人朝他看一眼,依旧是极其恶劣的神色,“你怎么还不走?”
梁少景没理会,他向前走两步,站在拉弓的人身旁,那人还在用心朝着温远瞄准。
他突然伸出手,扣住那人的手腕,几乎是一瞬间,咔擦一声,那人的左手腕被梁少景扭至一个诡异的弧度,原本架好的弓失了一方力道,松松软软的掉在地上。
巨大的疼痛驱使下,那人依旧憋住了痛呼声,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梁少景。
梁少景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愤怒,他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扭曲的神色,但双目之中却好似卷起狂暴的杀意,令那人凶狠的目光也不由瑟缩一瞬。
令两个人反应很快,在梁少景扭断那人手腕的下一刻,他们就以挥刀而来。
梁少景足下一点,推开一丈远,抬手抽出腰间别着的两把匕首,身体方向一转,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眨眼之间就来到一人面前,右臂一挥,锐利的刀锋划破夜空,也划破那人柔软的脖子。
刀刃入肉很深,梁少景用了致命的杀招,血液喷涌而出的一刹那,染红了他修罗般的侧脸,梁少景撤身离开,转到另一人面前。
他先侧身躲过挥来的刀,以左手的匕首转而一划,准确的切断那人的右手腕经脉,同时右手一翻,以同样的方式切断另一人的脖子。
两人在他一反一转之间,倒在地上,垂死抽搐。
梁少景站定,脸庞上喷涌的血液往下滴着,粘稠的落在衣服上,他抬眼朝那个断了左手手腕的人望去,声音犹如泡在冰里,“你们是丞相的人?”
那人看着自己的俩同伴眨眼见倒在地上,捏着左手腕向后退两步,还是一脸的震惊,“你……十七,你竟然背叛我们……”
梁少景两手握着匕首,将刀刃上的血液轻甩,蓦然一笑,嘴角上扬至一个邪气的弧度,“你们的十七,早就死了。”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一闪,在面前的人发出任何声音之前切断他的喉咙。
血腥在空中弥漫,其他人发现这边的变动,纷纷放弃原本的计划,赶回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三具尸体和一个站立的人。
梁少景转过身,将匕首一翻,反握住,光亮的刀面浸着血污,他的目光在身前人身上一一划过,“你们谁能回答我的问题?”
“十七,你背叛组织,应该知道下场是什么。”一男子沉声道。
梁少景冷笑,“那我在重复一遍,你们的十七,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可以让你们都死在这里的人。”
若是以前,梁少景杀人从不会一刀毙命,他总是留上三分余地,但是今天不知怎么,他觉得内心里燃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他一想到有些人在暗处,一波一波派出杀手来取温远的人头。
他就浑身不舒服。
话音一落,就有人按耐不住冲上来,梁少景没有丝毫犹豫,像方才一样,一退一进,顷刻间切了来人的脖子。
喷出的血染红他整个脖子,更衬的他眼睛闪亮,浓烈的杀气在空气中无形的弥漫。
这次,他不在等着旁人主动攻击,反而一个闪身扑到人群之中,握着沾满鲜血的双刀在一行人之中游弋。
当黑夜完全降临的时候,梁少景全身浸在鲜血中,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不论中多少刀,都不会流出血,无论受多少,都不会感觉痛。
没有知觉,不知疲惫,将面前的人一一变成他的刀下亡魂。
梁少景觉得自己口鼻里全是血腥的味道,甚至连眼睛都染上了红色。
他将最后一人毙命后,手臂有些脱力,血液顺着脸庞,滴在地上,溅起一朵血花,染红了洁白的梨花。
他呼出一口浑浊的气,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慢慢转过身,视线向远方投去,却见那墓碑旁,已经是空无一人。
梁少景慌了一瞬,视线再一转,就见斜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梁少景全身上下都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春季特有的暖风一掠而过,将那人的长发缠起,衣袍也拂动,置身在血色中,他恍若未见。
那人比他高出一个头,俊美的面容染上绯色,迷蒙的双眼如同笼上一层星光,熠熠生辉,他神情有些失控,死死的盯着梁少景,喉咙一动,声音缓缓飘来。
有点小心翼翼,也有点莫名的哽咽。
“谨之,是你回来了吗?”
☆、没错,是我
温远初到京城的时候,才十岁,是一个小小孩童。
他的身份却很尊贵,凡遇到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小侯爷,没人敢怠慢与他。
皇帝安排他去麒麟书院与京城里世家子弟一同习武学书,在入学的前一天,他去将军府拜见与老侯爷有些交情的梁将军,遇见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小神童,梁将军的嫡子,梁少景。
那时的梁少景比温远小一岁,却已经熟读百书。
他站在树上大声的哭嚎,双手紧紧的抱住树干,明明很害怕,却执拗的不肯下来。
树下围着一堆下人,神色慌张的央求他。
温远走近了,才听出他嘴里哭喊的是什么。
“去告诉我爹,要是他不给我百梦书,我就从这跳下去!”
能在将军府里这般作妖的,也只有梁将军的宝贝儿子了。
温远一时觉得稀奇,他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下人,问道,“他既是要读书,为何不给?”
下人一见来人眼生,却又衣着不凡,不敢无礼,当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百梦书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丞相府三小姐前几日所作的一副画卷,名叫百梦书。”
温远心中一阵无语,明明年纪还这样小,懂得欣赏画卷吗?
他再次抬头朝树上的人望去,却见小小的少年已经停止了哭喊,双眼泪莹莹的,认真的看着他。
稚嫩的脸精致小巧,粉玉雕琢,泪眼朦胧,有着莫名的可爱。
梁少景突然皱起眉毛,奶声奶气,“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家?”
声音飘散在风里,一片洁白的花瓣从树上飘落,慢慢的停在温远的肩头。
他盯着眼前陌生的躯体,嘴唇轻抿,神情平静,但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梁少景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而咧开嘴笑了,“你叫谁?”
“谨之,是你对吧?”他往前两步。
他依然是笑着,但看见温远认真的神色里,藏着铺天盖地的期待和悲伤,梁少景想要否认的话却卡在喉咙中。
“就是你。”温远等不到他的回答,径自说,“王妙也是你,前些日子那个小女童也是你,这是是远离京城千里的芜城,只有你才会梁家步法,只有你才会百步之外箭术精准,对不对?”
那一声对不对,似乎带着哀求。
温远近乎乞求的看着眼前的人,那总是盛着一汪湖水的双眸里泛起狂暴的情绪,仿佛眼前人只要一声轻轻的否定,便顷刻间崩溃。
梁少景心中一软,鬼使神差的回答,“不错,就是我,我回来了。”
他话还未说完,面前的人大步前来,猛地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梁少景一愣,能清楚的感觉到温远胸膛大幅度的起伏,他将头埋低,呼吸粗重。
他身上沾满黏腻的血污,但温远却丝毫不在意,将他抱得紧紧的,似乎怕极了下一刻消失一样。
浓重的酒气钻入他的鼻子,梁少景心想,温远应该是喝醉了。
温远不喜饮酒,与梁少景一起鬼混的时候,几乎半点不沾酒,但是只有梁少景知道,温远的酒量极好,就梁少景自己来说,若是跟温远拼酒,想灌醉他,基本没可能。
梁少景这样想的时候,脖子突然传来一股温热,温远竟然小声啜泣起来,这让梁少景吓了一大跳。
“晗风,你怎么?”他缓缓问出声。
一口灼热的气息传来,温远的声音闷在耳边,“三百五十六日。”
“什么?”
“谨之,再有九天,就是你一年的忌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