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识
“这人生在世,果然不可做亏心事,不然邪门的事儿就能找上门来。”酒馆内,几个男子聚在一张桌子上。
“可不是,听闻昨日城南的许氏人家就闹出了邪事儿,那许庆的母亲昨夜就要封棺之时,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把许氏人家魂都吓掉了。”一男子道。
“啥?这事可当真?!”桌上的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邻桌的年轻男子率先叫出声。
他皮肤略黑,身着一身深色长衣,伸着长长的脖子,俊秀的脸上满是震惊,酒杯旁放着一柄长剑,脚边还竖着另一把,不过是用泛黄的布褛缠起来,微微露出一个剑柄。
原本那一桌闲谈的男子被他这一声惊了一跳,不过并没有计较,反而一笑,道,“今儿一早,消息从城南传开,青阳城已无人不知。”
“没想到会有这等奇事……”年轻公子低叹,接着问,“那后来如何了?”
“后来许氏老妇从棺材里跳出,眨眼间的就跑没影了。”一人摇头,幸灾乐祸的道,“真是作孽,若非许氏一家平日里作恶多端,那老妇也不会死不瞑目……”
“有意思。”年轻公子啧啧称奇,一双浓浓的眉毛一会儿舒,一会儿皱,慢饮了几口酒,又问,“各位,你们可知韩风大人在何处歇脚?”
“公子说的可是芜城的玉面神捕?”
“差不多应该是他吧……”年轻公子语气迟疑道。
“出了这家酒馆往南,一条大路走到尽头,随后向西拐,有一家面朝北的上品客栈,韩大人就在其中。”那人说得简单,一听就懂。
年轻公子点点头,道上一声谢,然后将杯中剩下的酒仰头饮尽。
还没来得及吞下,就忽然感觉左肩被人轻轻拍了拍,声音从一旁传来,“这位大哥……”
他疑惑的转头看去,看清来人的下一刻,眼睛猛地瞪大,口中含着的酒全数喷出,“啥玩意儿?!您这岁数能做我奶奶了,还管我叫大哥?!”
梁少景被温热的酒水糊了一脸,他原本是能躲过去的,就在眼前这人鼓起腮帮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料,但奈何这副身体太过衰老,也太过迟钝,硬生生的接下一口酒水。
他颤颤巍巍的用手抹了一把满是褶皱的脸皮,耐着性子,“这位公子,你方才说你要去找韩风大人,能否带我一起去?”
梁少景自己也很无奈,他一睁眼“噌”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四四方方的棺材里。
他躺过草地,躺过石板,躺过美人榻,但从来没躺过棺材,当时那心里膈应宛如山崩地裂。
还不待他有个缓冲,身边就响起刺破天际的尖叫,声音锐利得仿佛要刺破他的耳朵,梁少景紧紧皱起眉,转头一看,是个披麻戴孝的妇女,叫完之后白眼一翻,自己晕在地上。
梁少景想着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麻利的翻下棺材,费力的走上几步,发现自己附身在一个老妪身上,他心里更崩溃了。
好不容易逃出那家人的宅子,隔天一早,梁少景茫然的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再是芜城,而是青阳城。
青阳城是个什么地方?他从来没听过。
梁少景倒是想打听打听,但发现四处都是许氏老妇从棺材里跑走的传闻,于是不敢此处乱窜,跟着几个嘴碎的男人一同进了一家酒馆。
巧的是,他遇见了一个在寻找温远的人。
从那男子口中,梁少景粗略的估计,酒馆到上品客栈的距离也不过有一刻钟的脚程,就算是他腿脚不怎么方便,走得慢些,也不过多些时候。
但他没想到,那个手持两柄剑的年轻公子却是个路盲。
他牵着一匹良驹,脸上笑嘻嘻的同梁少景聊着天,出了酒馆就往北行,梁少景诧异的喊住他,指着背面,“出了酒馆往南,我们应当往那边走。”
“您老糊涂了吧?”年轻公子一脸惊讶,指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这边才是。”
梁少景见他神色极其认真,十分笃定,莫名的有些怀疑,难道真的是他附身到了老妪的身上,所以一时没分清楚方向?
思考片刻,他放弃坚持,跟着年轻公子一同走,低声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于是这样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时辰。
别说是客栈,就是这条路,都没能一直走到尽头,梁少景拉住公子,说,“我觉着我们应该是走错方向了,不若现在回头吧。”
谁知那公子竟没有丝毫反对,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走错了方向,当下就点头,“您说得有道理。”
梁少景眉尾一抽,忍了又忍,才没动手揍他,只是自己叹了一口气,拖着苍老的身体慢慢走着。
心怎么有点累……
于是有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在梁少景正确方向的带领下,上品客栈出现在两人面前。
两人进去之后,才得知温远并不在客栈里,两人就在一楼找了个位置坐,顺便点了一提茶。
“大娘,您是为何事寻韩风大人,难不成是家中有什么冤屈吗?”年轻的公子随口问道。
“我与韩风是旧相识。”梁少景回答。
他立即将眼睛一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晓得了,你是他远方亲戚,姨奶奶?”
梁少景意外的抬眼,重新将他打量一遍,笑眯眯的否认,“并不是,只是旧相识。”
自打在酒馆里看见这人之后,梁少景就知道他与温远关系不浅,因为他认出这人脚边竖着的,那柄被布褛缠住的剑,是温远使了几年的兵器,落血剑。
年轻公子疑惑,“没道理啊……”
“怎么没道理,我们忘年交,不行么?”梁少景道。
他听后一脸呆滞,仿佛完全理解不了所谓忘年交是什么意思。
梁少景露出一个笑,在满是沟壑的脸上有些慈祥,为了打消他的疑虑,道,“你手里的那把落血剑,就是我当年送给他的。”
这是一把名剑,梁少景当年费尽心血,亲自架马前往川地上门求铸剑世家——齐家打造的,齐家卖梁家一个面子,拿了天价酬金,由齐家家主亲自操刀,打造出一柄断尽天下利刃的剑。
这柄剑问世时,羡煞了多少双眼睛,众多剑客一掷千金,欲图买下,但皆被齐家拒绝。
齐家一破先例,没有为剑命名,直接派人连夜送往将军府,梁少景则在温远十六岁生辰那日,将剑送出。
那夜浩瀚星辰下,温远接过剑的那一刻,双眼的闪出的光芒让梁少景觉得所有的大费周章都是值得的,他捶了捶温远的肩膀,说,“这也算是还你那幅梨花图的情了。”
此后温远的手里再没出现过其他剑,他从不轻易出剑,但一出剑就必然落血,所以命名为落血剑。
但这其中的事世人并不知,人们都以为是齐家看在宁侯的面上才为小侯爷温远造的宝剑,如此一来,那些羡慕嫉妒的人也只能叹自己出身比不得温远。
年轻公子下意识朝桌上的剑看去,看那露出的一小块剑柄,若有所思的点头,“的确是落血剑没错。”
而后他抬头,望向梁少景的眼神突然有些复杂,似乎欲言又止。
梁少景觉得他的神色很不对劲,索性不再说话,默默喝着茶水。
温远走进客栈的时,就看见一熟悉的身影与一老妪坐着喝茶。
他隔着两张桌子远的距离,出声叫道,“皓文。”
声音一出,两人皆朝他看来。
鹿舒扬见是他,面色一喜,拿着两柄剑起身,两三步走到温远面前,“晗风哥,许久不见。”
温远淡淡的眸子滑过他怀里的两柄剑,微点头,“去房中聊。”
“等等。”鹿舒扬喊道,朝后一看,年迈的老人正费力的走来,他说,“晗风哥,这大娘说是你的旧相识。”
温远放眼看去,正巧对上梁少景的目光。
梁少景眯眼一笑,“兄弟,快来扶我一把。”
温远神色一变,淡色的眼眸仿佛染上一层暖色,露出点点笑意,动脚上前,“这次隔了十二日。”
梁少景重重一叹,“我也很辛苦……”
尤其是跟一个路盲行了一段路,更辛苦了。
鹿舒扬见两人语气熟稔,不由吃惊,“难不成……”
他见温远扶着梁少景,就像孙子扶着祖奶奶,心里更加别扭起来,连忙把视线转开,“晗风哥,咱们赶紧找个地坐下,我爹让我带了话于你。”
温远点头答应,于是扶着梁少景慢慢上楼梯。
梁少景一朝变成行动吃力的老妇人,上个楼梯几乎要了他的老命,腿脚着急,心中更急,奈何温远不紧不慢,十分有耐心,嘴角勾着一抹笑,走得颇为惬意。
跟在两人后面的鹿舒扬更着急,恨不得一个空翻越过两人,两三步飞奔上楼。
三人到了房中,鹿舒扬跟跑了百来里路似的,喘着大气。
温远关上门坐在梁少景身旁,一双漂亮的眼眸将他上上下下看个遍。
梁少景看他一眼,故作痛心道,“兄弟,是我对不住你,我要是争点气附身到一个大美人身上,你这时候就有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