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平复了气息,忽而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似带着三分嘲讽,眸光闪闪,在鲜血的衬托下,有些许邪气。
“你生在边境小城,却会梁家将的功夫,身受重伤,却没有血液流出,也没有痛觉,你甚至感觉不到我的刀正插在你腿上。”
梁少景闻言低头一看,还真是,刀刃入肉半分,但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连那一丝丝的痛觉都消失了,他再次抬头,没等温远问,就自己坦白,“你想的不错,我的确不是王妙。”
温远收回刀,眉尾一挑,示意他继续说。
“王妙是在那日夜里跟着赵氏一起死的,我不过是借用了她的身份。”梁少景皱皱眉,认真道,“但是我并不是为了接近你,或者杀你。”
说完两人默默对视,梁少景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这些。”
“这么说,你的确是将军府的人?”温远似乎至始至终都惦记着这个问题。
梁少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微微点头。
“那……梁将军这些日子如何了?”温远迟疑一瞬,慢慢问道。
听了这一句,梁少景差点跳起来,抠抠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问梁将军近日如何了,病好些没有。”温远不耐烦的重复一遍,这一次说的快多了。
梁少景怎么也没想到,温远竟然会开口关心自己的亲爹,当初温远恨之入骨的人,第一是皇帝,第二就是梁大将军,其中连带着将军府一家都恨上了,包括梁少景。
来不及多想,温远还目光炯炯,等着他的回答。
梁少景轻咳一声,按照时间来说,已经过去将近一年,现在自己爹情况如何,他还真不知道,但是按理说他爹常年习武,身体强壮,应该是没什么大病,于是咧出一个笑,说,“身体挺好,整日舞刀弄枪,生龙活虎的。”
谁知这话刚出口,温远的神情立马就变了,手上用力一推,将他推倒。
梁少景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朝天,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刚想骂一句,就被温远的话惊得动弹不得。
“梁将军自从痛失爱子之后亲手折断□□,发誓余生再不习武,何来整日舞刀弄枪之说?”
痛失爱子?
痛失爱子?!
梁少景的爹没纳妾,府中就只有自己一个小宝贝,温远这一句痛失爱子,很明显是说自己死了。
他明明就是喝醉了酒,睡了一觉,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梁少景想爬起来问个清楚,却猛然失去所有知觉,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韩风,我爹!
一月底,是万物复苏的前夕,春季悄然降临。
冬日里刺骨的寒风渐渐暖化,吹到脸庞上也有些季节里特有的温和,城内的人都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呸,晦气!”一声满是嫌弃的唾骂毫无征兆的传进耳朵,与此同时,腿不知道被谁踢了一下。
梁少景的手最先恢复知觉,动了动僵硬的骨头,一扭头,就听见嘎吱声响。
他睁开眼睛,先是看见一张黄黄的破席子,又轻又薄,直接盖住了脑袋,梁少景忽而坐起身,一把把席子掀开。
这突然的举动把身边人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惊悚的看他一眼,大叫一声拔腿就跑,没有丝毫停留。
梁少景被这一嗓子喊得脑壳疼,他不舒服的叹一口气,揉揉头,把周围都看了一遍。
他身处在一个幽深的暗巷中,身上盖的破席子被掀到一旁,席子上沾了不少血。
梁少景现在脑子里,全是温远说的那句痛失爱子,那声音一遍遍重复,仿佛入了魔一样。
刚才不是在茶草丛吗?怎么一转眼到了这个巷子里……
梁少景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低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王妙了。
现在这身体手又小又脏,胳膊腿都是细细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小棉袄,右手袖子缺了一大劫,露出的皮肤不仅黑,而且带着紫青的伤。
梁少景的心境一时难以形容。
他手撑着地,慢慢从地上爬起,解开单薄的破棉袄一看,自己这小身板,几乎到处都是伤,肚子上一片乌黑尤为刺眼,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人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简直残忍。
梁少景从小黑巷子中走出,入眼是一片日暮下的繁华,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摆摊的,是比木镇还要富庶的地方。
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这样子扎眼,不多时就有人注意到了,直接挥手赶他,“离远点,别耽误我做生意!”
梁少景撇去一眼,目光含着刀子,把小贩惊得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此时他的模样并不算正常,一身破袄子就罢了,却半身都染了血,旁人看了无不露出惊骇的神情,默默的远离。
梁少景摸遍全身上下,都没找到一个铜板,看这身上的一身伤,他猜测,这个小女孩要么是冻死的,要么就是被活活打死。
正当他想着时,一声叫喊从城门处传来,一呼百应。
“韩大人回来了!”
“哟,韩大人去了几天,可算是回来了。”
“快去看看!”
梁少景见周围的百姓突然亢奋起来,就顺着人群,一同走去城门处。
只见几人骑着马,慢慢从外面走进来,百姓们堆在路的两边,嘴上不停的议论。
为首的,正是刚才还在跟他拉拉扯扯的温远。
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外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住,高高坐在马上,侧脸覆上余晖的金光,更衬的面庞精致,他眉宇之间都是淡淡的,丝毫不为百姓的热情所动。
梁少景的脑中突然浮现往日,一身锦衣玉袍的温远,他是身份尊贵的小侯爷,华贵的玉冠戴在头上,几乎任何时候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现在的温远虽然没有了那些精致的装饰品,但是梁少景却能将他和从前的模样重合,那么长时间过去,他好像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温远,字晗风,这里的百姓都叫他韩风。
当所有人都在议论他的时候,只有梁少景目光灼灼,神色凝重,这样的神情,温远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定住。
有些熟悉,但又非常陌生。
梁少景见温远看着自己,忽然心生一计,他猛地拨开身旁的人,冲到路中间,一步跌在温远的马前面。
本来速度就慢,加上温远看见了他的动作,手下一动,就将马勒停,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趴在地上的小女孩。
“韩大人,救命啊!”梁少景张口就是一声凄厉的哭嚎,由于动作过大,破棉袄下的手臂露出,刺眼的青紫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时间,百姓嘴里的议论从温远身上转移。
温远心里有几分警戒,没有下马,而是说,“起来说话。”
他不肯起,叫道,“韩大人,民女快要饿死了,还请……”
梁少景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有一小块银两被扔过来,滚到他面前,在手边停下,温远身后有一人道,“拿着这些银两去买些吃的,别在这里挡路。”
梁少景嘴角不着痕迹的一抽,抬眼看去,果然是那天站在温远身旁的少年。
嘴上一动,梁少景带着三分傲气道,“民女不受嗟来之食!”
“那你跪在这路中央是为何?”温远问。
“民女前些日子出门游玩,被人拐卖至此,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他们依旧穷追不舍,还望韩大人能救民女一命。”梁少景张口就来。
然而温远却轻笑,感觉像是从鼻子里哼出的一声,“我不管这个。”
梁少景一愣,“啊?那你管什么?”
之前看温远去木镇查灭门的案子,还以为他是衙门的人,难道猜错了?
“你这案子他管不了,我能管。”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梁少景连忙回头,就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带着一行人靠近。
来人满脸的胡子,一双浓眉高挑有几分莫名的浪荡,他走过来半蹲在梁少景面前,说,“小姑娘,跟叔叔去衙门吧。”
梁少景一点也没觉得眼前人有半分的和蔼,相反的还有些油腻,让他忍不住嫌弃,还没说话,就见男人站起身,对温远道,“韩捕头,既然进了城就赶紧去复命,大人早就等急了。”
温远看了看男人,又低眸看了梁少景一眼,架马走过两人。
他走之后,梁少景也被带进衙门,衙门里的人看他的样子太惨,好心的地上一件大棉袄,虽然不是新的,但也看得出来足够暖和。
梁少景跟了半天,才总算把事情搞明白。
芜城之地靠近边疆,来往都是杂人,为了维护城内的秩序,衙门特设了一直队伍,专管杀人谋害的凶杀案件,而温远就是这支队伍的头头。
带梁少景进衙门的那个老大叔,名叫李业,是衙门小兵的大队长,平时性格大老粗,但是周围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除了衙门老爷,谁也使唤不动他。
梁少景裹着厚厚的棉袄,慢悠悠的走到李业面前,视线不停的在周围打转。
“来来来小姑娘,你说说自己是怎么被拐卖的。”他手里拿着笔,沾上墨,等着梁少景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