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想说什么,都被大人的凌厉眼色给压了下去。
我想去牵萦笙的手,告诉她我担心她,我想陪她一起,可萦笙却不准备给我这样的机会。
“浣溪姑姑……今儿也累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说完,萦笙莞尔看着我,“好几年没有把当年赢下的那盏琉璃灯拿出来看看了,也不知道好是不好?若是你回去瞧见好了,就给我点亮挂在小阁檐角,我也安心些。”
我怎会不懂萦笙的意思?
她既然说了要亲自照顾二小姐,便会尽心尽力地做到,所以这些日子是不会回来了。可是她又担心我会不会被人欺负,所以话中嘱托我用灯传话,若是安好,便点亮,若是有事,便不点,也好让她心安。
我知道萦笙的性子若是执拗起来,是谁也拦不住的,除了顺着她,我不知还能为她做什么?
家里那些丫鬟小厮前些日子最怕被萦笙传染天花,如今二小姐也得了,还不用他们近身照顾,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最后,萦笙便在二小姐的小阁里住下了。
大夫后面也来得勤,就是再也没有近身看看二小姐的病情,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开方,吩咐小厮如何熬药。
那日,我回到了萦笙的小阁,从柜子里翻出了那盏琉璃灯,等到夜色降临,我便迫不及待地将这盏灯点亮,亲手用竹竿挑着挂在了檐角上。
八月中秋,该是团圆之夜。
我看着那轮玉盘似的明月,竟觉得有几分萧索。
照顾一个天花病人有多辛苦,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萦笙可应付得来?
这算是我与萦笙的第一次离别,虽然同在一个府中,却感觉比天涯还远。
我想她……
到了该歇下的时候,我走到了萦笙的床边,坐了下来,抱着萦笙盖过的锦被,细细嗅着那上面残余的淡淡清香。
我是第一次意识到,我已经习惯每夜抱着萦笙入眠了。
我已经习惯了萦笙的呼吸,习惯了萦笙的气息,习惯了萦笙的笑脸,也习惯了萦笙偶尔的醉人“胡话”。
若有一日,再也看不见你,我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突然蹿上心头,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抱着锦被倒在萦笙的床上,只觉得一颗心啧啧生凉。
除了每日亲手做些药膳给萦笙补身外,我还能做什么?
我涩然苦笑,摇了摇头,另一个念头忽地涌了出来——对!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当下,我放开了怀中的锦被,提着裙角跑出了小阁。
“义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路上的丫鬟被我的急色匆匆吓了一跳,我却顾不得给她们写点什么解释。
我一路跑到了沈府的祠堂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恭敬地一步踏了进去——这里供奉着沈家的历代先祖与长辈,也包括我最敬爱的大小姐白笙娘。
我找到了大小姐的牌位,默默地对着牌位跪了下去。
希望大小姐保佑萦笙,让萦笙安安好好地回来。
若能如此,我情愿折寿十年。
我重重叩头三下,虔诚无比地许愿。
或许是我太过投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府中,也只有你有这份心。”
当大人的声音响起,我骇然转头,定定看着大人跪在了我的身旁。
他同样虔诚地双手合十,看着历代祖先的牌位,重重叩头三下,“沈暮不孝,膝下只有这二女一子,可这一年来家门邪祟当道,女儿接连染病,还请列祖列宗护佑笙儿、烟儿,不要让她们再受疾病之苦了。”
若是平日遇到这种与大人独处的时候,我总会寻机避开或者退下。
可现下不行,我若是走了,我方才的一切就太不虔诚,况且,这个时候也不是考虑我身份处境的时候,我是来给萦笙祈福的,我必须诚心诚意。
于是,这一次,我并没有躲开大人,只是微微对着大人点了下脑袋,便继续双手合十地跪在那儿给萦笙祈福。
大人见我没有再离开,他微微舒眉,释然一叹,也静静开始祈福。
“她是什么东西!敢跪在大人身边……”
“就是,就是个口头上认的义妹,怎么都入不了宗谱的贱奴,怎么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进祠堂求福……”
祠堂之外的空院之中,本想来给萦烟祈福的夫人僵在原处,静静地听完两个婆子议论完我后,凉凉地扯了扯唇角,转身便提着香烛往回走。
“夫人,怎的不进去了?”
“来日方长,扎眼的东西总归会不见了的……”夫人冷冷说完,眼底闪过一抹骇人的杀意,“烟儿还病着,我要给烟儿暂时积点福……等她好起来……”说着,夫人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头又往我身上剜了一眼,“毕竟,我生的元生才是沈家的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萦笙是个打小就善良的孩子。
☆、第五十九章
静夜, 总是难眠。
萦笙远远地看见了自己小阁檐角上的琉璃灯, 心头不觉一暖。知道我一切安好, 这边再累点又如何?
萦烟喝了汤药后, 已经睡熟了。这个妹妹的身子骨确实比她好,至少没有像她一样的发冷高烧不退, 身上起的痘子也没有她一开始那样多。
萦笙再看了看熟睡的萦烟,一时不必照顾, 她又走到了窗口, 轻轻地打开了一线窗隙, 低声喃喃自语道:“浣溪也会担心我吧?”
想了想,萦笙会心一笑,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 将房门轻轻地打开了一线,对着候在外面的丫鬟道:“你们去给我准备一盏红灯笼。”
“红灯笼?”丫鬟们愕了一下。
萦笙笑道:“我要给妹妹祈福,你们把红灯笼挂在妹妹小阁的檐角上, 点得亮亮的,可听明白了?”
“是, 大小姐。”丫鬟们顺从地点点头。
萦笙将房门关好, 没多久, 便有小厮用竹竿挑着大红灯笼挂在了二小姐的檐角上。
萦笙再次来到窗口,大红灯笼映下的红晕照在她的脸上,萦笙释然轻笑,双手合十,虔诚地一拜, 口中喃喃道:“愿佛祖保佑二妹,早日康复。”
也希望浣溪可以瞧见我报的平安。
灯花不灭,你我安好。
我与大人祈福之后,缓缓从祠堂中走出来。
大人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慨声道:“今夜已经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我沈家不能再有谁倒下了。”
我点头福身。
大人想要来扶我,动作做了一半,又缩了回去,他摇头轻叹了一声,便负手走远。
有些线,他是注定迈不过去的。
我目送大人走远,释然舒了一口气。
大人终究是个好人,我有些庆幸,我现在的主子算得上一位人间君子,只是大小姐当初福薄,没机会与大人一起白头到老。
我摇了摇头,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思量这些主子的事,今时今日,最最重要的莫过于萦笙的安好。
走过这段回廊,我有意识地绕道靠近二小姐所在的小阁。当视线之中出现了那盏大红灯笼,我不禁哑然失笑,驻足在了一墙相隔的空院中。
月色溶溶,撒满一庭月光。
我怔怔地看着那盏红灯笼,里面灯花灼灼,就好像是看见了正在对我笑的萦笙。
若是今日二小姐没有出事,今夜萦笙会对我说什么呢?
“浣溪,月色那么美,你陪我出去赏月吧?”
“我突然想到一出皮影戏,我来演给你看,好不好?”
“浣溪,良夜在此,岂能不小酌一杯?”
“浣溪,你猜猜看,这个灯谜的谜底是什么?”
“我就喜欢枕着你的手睡,你不许缩手,抱紧些……”
“浣溪的胸口很软……很软……”
……
前几年萦笙在八月十五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我不禁抿唇微微一笑,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我想你,萦笙。
若我可以开口,我只想对你说这句话。
若是月上真有嫦娥仙子,就请仙子代我托梦告诉萦笙,我等她安好回来。
我双手交叠成拳,紧紧贴在心口,合眼虔诚祷告——此生此世,我不想与萦笙分离,只求老天可怜,许我这一愿成真吧。
与此同时,萦笙摸了摸萦烟的额头,确认没有烧起来,她又轻舒了一口气,温柔地给萦烟掖了掖被角。
没有我在身旁,这一夜,萦笙总觉得少点什么。
她起身再次走到窗畔,本想再瞧瞧红灯笼的灯花是否安好,却在小阁上看见了空庭中的我。
萦笙莞尔,将小窗推开得更大一些,她凝眸定定地看着我,心跳终于踏实了许多。
祷告完毕,我睁开了眼睛,仰头再看向那盏红灯笼,却在红红的灯影之下看见了此刻我最想念的萦笙。
我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萦笙忽地捏紧了心口的衣裳,轻轻地捶了三下。
我知道,这是我跟她的小暗语。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我在想你啊。
我也同萦笙一样,捏紧了心口的衣裳,轻轻地捶了三下,只觉得心口一阵酸暖之意冲了上来,我竟忽地红楼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