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后的某一日能出宫,这诱惑太大,他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
魏七渐渐止住眼泪,若有所思,半晌道:“那。。。奴才乖。”
真真是再如何坚硬的百炼钢也要缠成绕指柔。
皇帝险些没能把持住。
早点儿懂事何至于闹成如今这模样。
其实他不知,魏七需要的只是一个承诺,或者连许诺都不用,他只是要一个能好好活下来的希望。
皇帝终于也肯给了,即使并不能全信,魏七却只能欺骗自己,他再没有别的选择,他连最后的筹码都已失去,还徒然背负上一条人命。
魏七说要乖,可是仍旧不能立马就乖,他的身体一直崩得很紧。
皇帝无奈,再折腾下去天都要亮了。
最后只好蹭蹭草草完事。
事毕,皇帝令驼妃太监将人抬回侍院不必送去内廷监。
冬夜寒冷,再闹出病来,年都不好过。
魏七惊住,躺在驼妃太监的肩上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呆呆地望向皇帝,像是真的看到了自由的那一日。
他轻声说,奴才谢圣上大恩。
恍若无声,飘荡在空寂的西暖阁内,飘入皇帝的耳中。
说完又不敢见人,垂着眼抿紧唇,渐渐远去。
皇帝这夜分明未曾尽兴却觉着舒坦了。
安喜在一旁瞧着,心中一声叹息。
侍院后头的三间连在一处的屋子都腾出来作为魏七的新住处,安静又宽敞,正中一间小厅堂,东西两处厢房,东面为白日闲时歇息处,摆罗汉床,与小一张小圆几子,不远处靠窗柩那头条案上摆几只小青花瓷瓶,里头插着的红梅开的正盛。
西面为寝房,靠里放了一张花梨木雕葡萄纹架子床,床上带炕桌,前头为小开门样式,门围子上镶圆形灰白大理石。
围栏,床柱,牙板,四足皆刷朱漆,瞧着便很是名贵。
床前不远处,屋子正中摆孔雀绿镶翡翠三足铜香炉,地上铺朱红绒毯,边上用金绣线绣小朵雏菊花纹。
这处的富丽可与后宫里的小答应主子们一比了。
魏七茫然无措,不知身在何处,分明犯下大错,为何却得了赏赐。
他不知这是皇帝早前几日便安排安喜布置下来的,若是知晓或许便不会有荒唐的一出了,或许他会再细细筹谋,做得更为稳妥谨慎些。
不过事已至此,现下再说皆为妄言。
安喜问魏七想要何人来伺候,他这头已定下一个,还剩一个可让魏七自个儿挑,今后定下的这两个便也是魏七自己的奴才。
魏七请调内廷监的小千子,他不愿让吴家财进乾清宫,小千子人冷情却也妥当尽责,活也不多,又是内廷监的人,方便调动。
他不想再来一个似小方子那样活泼又傻气的了。
安喜答应下来,一声吩咐,次日小千子便背着魏七在内廷监里的瓶瓶罐罐与一些器具搬到魏七屋子西面的他坦里住下。
日子开始过得平和起来,魏七每日照常当差,晚间守夜时皇帝也没再做过荒唐事。
他夜里叫茶,魏七也不敢再擅自沏花茶了,普洱端上去时皇帝只是一刹那的停顿,没多询问,仰头饮下。
约摸每五日幸他一回,不算很频繁多,比不上宁嫔与新得宠的钱嫔主子,但真的也不少了。
内廷监只每回承幸前去一趟,事毕后直接抬回自个儿的屋里由小千子收拾妥当。
第二日能好好歇息一日,每日的膳食也比从前精细许多。
后宫里众嫔妃议论一阵子,小方子的死传出来后,流言蜚语又很快沉寂下去,不敢再惹怒皇帝。
这般养着魏七开始长肉,额上的伤也慢慢变淡。
半月后,离新年还有十来日时,魏七已全好了。
这日午膳时,御膳房呈来的吃食里头有一碟子红艳艳晶莹剔透的山楂糕,皇帝无意间一瞧,余光往下首边立着的魏七那头扫视。
魏七只是安分地垂头静立,没什么反应,他比从前更为沉默了,话也更少。
皇帝应当是愉悦的,可却并不如何舒心。
他当着众人的面赐下这一碟点心,魏七出列,面向他恭恭敬敬跪地行礼谢恩,脸上也不见喜色,很是平静的模样。
皇帝瞧着他,看了有一会子,渐渐生出些恼怒。
不识趣儿,圣恩浩荡特赐他东西,也不知说几句好听的来,得了东西也没露出个笑脸。
皇帝想要骂,可人跪得及时跪得功整,谢恩的声响也大,头也磕得到位,三个响头下来磕得额头都泛红,一点子错都挑不出。
他的恼火没处撒,只好自个儿憋了下来。
不一会子膳毕,两边伺候的奴才将铜盘子等物呈上供圣上净手。
皇帝草草擦过,白巾子噗地往铜盆子里一砸,溅起的水花沾湿伺候的奴才前襟,众人跪地请罪,却无一人知晓好端端的圣上这通气究竟是因何而生。
只安喜跪在皇帝后头,悄悄往魏七那方深深瞧上一眼。
唉,如何是好,欲叫人惧怕恭敬又想叫人乖巧讨喜,伴君难呐。
第53章 山转水转
这日晚间, 魏七下值后,东暖阁内。
皇帝批着年底六部各处呈上来的折子,不知怎的突然就停了下来,他盯着桌上的青花茶盏,问安喜:“ 他是不是不识好歹。”
寂静的暖阁内皇帝低沉的声音将众人唬了一跳,安喜心道:好端端的又来问我一个奴才作甚。
“ 回圣上的话,魏七, 是有些不识好歹。”
皇帝又道:“ 你瞧见了,前儿屋子赏下去,今儿点心赐下去, 连个笑都未有。”皇帝阴沉着脸。
安喜腹议:这话您何不当着人面儿说,一声令下让他笑便是。您还要人笑,前些日子那出戏吓着他了啊。这才过去多久,谁能笑得出来, 且若是笑得不当,惹您生气罗, 岂不是又要挨罚。
“ 回圣上的话,奴才觉着魏七这奴才本就沉稳,平日里也少见他笑,他心里头对您是千般尊敬的, 万万没有怨怼忤逆之心。”
皇帝微摇头,哪里沉稳。
“ 既没有怨怼之心,就该笑呵呵地接赏。” 在皇帝心里不论是罚是赏,哪个奴才都是笑着接的, 罚尚且不说,得了赏还不乐呵,不是不知趣又是什么。
安喜又暗想:人笑不笑您也在意,现下他惧您畏您,您的命令他都安分接下,您的恩宠他都好生受着,这还不够么,难不成您还欲同一个太监郎情妾意。
“ 回圣上的话,魏七性子执拗,人又还年幼不甚圆滑,容易惹您恼怒,若您真真是喜欢似他这一类的,不如。。。”
“ 不若什么。”
“ 回圣上的话,奴才以为。。。不若再挑个和顺些的来。”
“呵。” 皇帝将朱笔扔至笔洗中,“ 还幸,一个太监就够闹腾的了,再来一个嫌朕不够烦腻么。”
安喜心里猛一咯噔,圣上这话的意思是今后只魏七这一个奴才么,又或者有了柔顺的这个也不舍得扔!不够腻烦。。。道腻烦却仍未厌弃。。。这可如何是好?
孽缘呐。
主仆间这番话过后,夜里安喜在塌上翻来覆去,他有心想劝魏七多加迎合圣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现下人恭敬谨慎,做事稳当,万般都好,总不好直言,说你多笑笑,笑给圣上瞧瞧,这多为难人呐,且要是心里苦闷,笑得假了反倒不妙。
安喜思量许久,再没法子,也仍是硬着头皮召了人来见,谁让他是御前总管太监呢。
第二日午间换班歇息时,安喜将魏七召至内书房旁的耳房里。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魏七进屋打千儿行礼,乖乖地立在下首等候吩咐,头低垂着,也不说话。
安喜暼他。
到底还是瘦了些,显得身子越发修长,亭亭一支莲似的。
他手中的茶盏搁下又端起,小子仍是不开口,换作平日里早贴上来说几句乖巧话罗。
安喜心中长叹一声,“魏七。”
“安爷,小的在。”
安喜斟酌着开口:“事情都已过去,莫要再憋心底里自个儿一人难受。”
魏七低低地嗯一声,头垂得越发低。
“咱家知你日子不好过,可是这宫里头没几个人日子是好过的。”
“小的。。。知晓。”他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声音闷闷地,“可。。。”
“可是什么?”
“可。。。可。。可小的害了人。”一滴泪溅落在地,魏七小声吸气,想要忍住。
唉,还是不够狠啊。
“各人皆有命数,他若心中未藏非分之想,怎会有此归宿,人都去了,你无须皆将此事往自个儿身上揽。”
魏七心头压着巨石,又觉无话可说,只能嗯一声已示回应。
“你今后该如何,自个儿心里头有数么?”
他点点头,不一会子又缓缓摇头。
难呐。
“魏七,人短短一世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
“小的知晓。”魏七又点头,“圣圣上。。。说,等小的过几年。。。圣上厌弃小的了。。。小小的便能出去。” 魏七说这话时抬头望向安喜,他讲得坎坷,眼底却含光,似在等安爷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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