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玉佩下挂着的蓝灰色流苏,皇帝心中微一动,望向不远处墙边的魏七。
魏七垂首立于墙角,双臂紧贴身侧,好似泥塑一动不动。
渐渐地他便察觉到不对劲,侧前方投来的视线太过明显,被人盯住,尤其是被皇帝盯住,这滋味儿不是很好。
为何突然瞧我?他心中慌乱,是因着方才的事么?
魏七额间冒汗,小腿开始细微打颤,指缝中积汗,汗滴滑落,打在黑色大理地砖上,渐积渐多。
皇帝劳累一阵,本是想瞧瞧魏七消遣一二,并无他意。
这会子见他瑟瑟发抖担惊受怕的姿态,便忆起这奴才前两日在塌上装摸作样,一面在自个儿掌下瑟瑟发抖,一面偏忍着往手心里贴的场面,不经觉得好笑。
他的视线自人头顶一路向下,慢悠悠细瞧,身段不错。
魏七愈发不安。
安喜立在后头,只能瞧见一点子圣上停下歇息的舒展背影与缠绕流苏的手指,并不知他此刻正逗弄人消遣。
这边魏七嘴唇发白,汗如浆出,愈发抖如笊篱,却不敢抬头。
敌不动我不动,他这般想着消去心中跪下请罪的念头。
皇帝勾唇,此奴才这般有趣,不若将其调至身边解闷罢。
魏七身边一丈远处另一个当值内侍余光瞥见身侧之人浑身发抖,心下纳闷,屋子里暖得很,魏七抖什么?
他抬眼不经意间一瞧,顿时吓得面上失色,圣上!圣上。。。
内侍腿软,脚下一个趔趄,皇帝眼风冷冷扫过,皱眉不悦。
然这事不好责罚,后者支起身复批折子。
晚间养心殿东暖阁内。
皇帝斜坐着撑在紫檀木五屏报春梅纹嵌大理石罗汉床上歇息。
炕桌上摆着棋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悠悠下棋,忽出声唤安喜。
安喜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奴才在。”
“前几月里新调上来的奴才唤什么来着?”
“回圣上的话,新调至您跟前的奴才名唤李远,是从前的御前领班。”安喜不料今上为何会提起一个奴才,只好如实回了,并不多言。
“嗯。”皇帝应一声,“就是李远。”
“将他调回原处。”
“嗻。”安喜虽不知圣上为何不喜这人,当初的调令分明也是得了他的准许,不过仍旧恭敬应下。
“圣上,如此这般您贴身伺候的便空缺一位,奴才斗胆,您瞧。。。该换谁顶上来?”此话一出,他突心下一激灵,有了猜想。
“魏七。”皇帝手持黑棋,指腹缓缓摩挲,落下一子。
前者恍然,原是如此。
“嗻。” 他强压下心中不安。
暖床之人又成贴身内侍,明日此调令一下,乾清宫上下该如何琢磨?
第二日魏七下值前,领班太监全公公将他单独留住,安喜调令一下,自个儿又得当回副领班,心中确是不大好受,然面对之人如今正得圣眷,这火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发。
魏七有升了品阶,短短几月便从养心殿掌管储物的内殿太监调到御前,又从御前成了皇帝的贴身内侍,加之这段时日的那档子事,真真是够惹人注目的了。
“嗻。” 魏七应下,心中虽意外却也生出几分心思来。
圣上莫不是瞧上自个儿了?
他这般想着,前几日的小计谋又开始冒头。
魏七走马上任,随领班太监至安喜那儿赴差,圣上的贴身内侍皆由他亲自掌管,御前领班太监同王福贵一样只是其副手罢了。
此刻天仍黑着,不过才寅时(凌晨三点至五点),宫中规矩,皇帝每月逢五需朝堂视政或御门听政。
今上勤勉,改为每月逢五与逢十听政,每日卯时(凌晨五点至七点)未至便已起身。
主子这般勤政,下头人哪能偷懒,尤其是贴身内侍,自然更需早起,是已不过寅时,安喜便将一切安排妥当,侯在养心殿偏房中等值夜太监递话。
全公公领魏七进屋,安喜乍瞧之下却是一怔。
前者由正六品的御前太监升为正四品的内侍公公,现下已换了一身行头。
六品翎上为灰,四品为深蓝,此刻他头上的绒帽后孔雀翎厚重崭新,已为深蓝,顶戴为镍蓝,上镶一颗四品用青金石顶,暖帽檐边用黑色狐狸毛围上一圈,称得其一张白皙小脸越发年轻俊秀。
一身蓝灰素色宦官袍也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深紫绸缎长袍,前后胸裆刺大幅蝙蝠纹饰,补子上绣孔雀纹富丽堂皇 ,胸前挂镶玛瑙朝珠串,腿上绑绣百禽腿带,纹饰繁杂。脚上仍是短靴,却围了一圈暗青皮毛。
不过只是换身衣裳,稍加打扮,便已带贵气。
年纪尚轻却压住了这一身,安喜不经要叹一句后生可畏。
第35章 酸橘山楂
御前当差的太监共有三十人, 宫女有十。
其中贴身伺候的太监十二人,宫女四人。贴身太监为御前太监的一种,与皇帝更为接近。
魏七升至贴身太监便不似从前多数时辰只待在内书房或养心殿内侍茶,而是要服从安喜调度,伺候皇帝洗浴更衣,传宣谕旨等,夜间还需轮值守夜。
不过他才升上来, 又是这么个尴尬身份,安喜便只派他跟在王福贵后头先学,做些简单活计。
几人正说着, 外头守候的内侍进屋,道正殿内值夜的太监递话,圣上已起。
安喜颔首,几人停下交谈, 全公公退下,他一会子还得带着的余下十八位御前太监向圣上请安。
魏七随安喜出屋, 王福贵已领着贴身的宫女太监们端好热水铜盆等物候在门外。
他行至最后头,入列,安喜便带领一群人朝正殿那头去。
养心殿正殿旁西暖阁内几个值班太监正跪在脚蹬子前伺候圣上穿靴。
安喜领着八位内侍并两位宫女分两列行至龙塌前两丈远处(约七米)。
“奴才们请圣上大安,圣上万福金安。”众人跪地行礼, 皇帝叫起。
魏七跪在最后头,那人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内响起直传至耳边。
他心头一跳,或是因着方醒,这声音显得格外暗哑, 听得人发慌。
奴才们应嗻,手捧花梨木红漆托盘又缓步行至脚蹬子前跪下。
先前侍奉圣上穿靴之人将将替其着好靴,起身退下。
为首的两名内侍膝行两步,替了他的位置。
一内侍跪于圣上右腿前,将已揭开茶盖的茶盏双手端至额间,另一内侍则手捧痰盂跪于其左腿前。
皇帝接过,含住一口清茶后就着左手边奴才的手吐出茶水。
趁着这空隙,右手边的第二个奴才将沾了青盐的象牙软刷递与前头那位,并接过其手中的茶盏。
右手边为首的奴才仍旧双手捧了举至额前,伺候皇帝净口。
奴才们一样样地将东西奉上服侍皇帝净面剃须,一番动作下来井然有度,鸦雀无声。
安爷叫我多学。
魏七心下好奇,忍不住抬眼悄悄观望。
圣上着明黄亵衣沉着脸由众人服侍,从始至终安然端坐塌边,未曾挪动分毫。
即便已是位于最后头,魏七仍觉着心慌,此时的圣上与塌间亲密之人又很是不同,冷冰冰似金玉雕像,他不得不承认这大抵是天子气度罢。
圣上晨起时性子最差,是以此刻众人也额外谨慎,诺大的暖阁内只间闻轻微水花滴落铜盆之音。
一盏茶的功夫后(约十五分钟),上净面完毕,起身立于塌前,淡漠的眼眸向下一扫,魏七垂头。
太监们退下,换作两名宫女上前服侍圣上更衣。
皇帝衣裳有朝服、吉服、常服、行服等,朝服及所戴之冠分冬夏二式,春夏用缎,秋冬用珍贵皮毛为缘饰之。颜色以明黄为贵,祭祀天时则用蓝,朝日时用红,夕月时为白。
纹样主要为龙纹及十二章纹样,正前、背后及两臂绣正龙各一条;腰帷绣行龙五条襞积,前后各绣团龙九条;裳绣正龙两条、行龙四条;披肩绣行龙两条;袖端绣正龙各一条。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
今日是初五,照规矩圣上需至太和殿中面见朝臣,商议国事,是以现下掌衣的内侍捧着的乃朝服。
两个宫女一站一跪将朝服,腰带,腿带,朝珠,玉佩等物替圣上一一穿好后,圣上于塌西边的老木雕春凳处坐下,闭目养神。
贴身宫女将他长而黑的发解开梳通,盘成发髻用玉簪子定住。
再将十二旒冕安上,旒冕由五彩的缫十二根,每旒贯十二块五彩玉,依照朱、白、苍、黄、玄的顺次,每块玉相间距离各一寸,每旒长十二寸,十二旒为白玉串珠。
串珠遮住冷厉的面容,却气势更甚。
与此同时安喜立在龙塌台阶下向皇帝道:" 圣上,您前个儿吩咐调御前侍茶的魏七至跟前伺候,奴才现下已将其带到。"
皇帝睁眼,目露些许诧异,似是未曾料到安喜动作竟这般快。
" 嗯。"
" 魏七,还不快向圣上谢恩?"
魏七躬着腰将下巴抵在胸前,膝行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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