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提自个儿申辩,揪紧了裤腿手背细小的青筋微微鼓起。
二十来棍后百廉呼声渐弱,臀间也早已血肉模糊,狰狞不堪。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前头胆小的几个宫女深吸一口气,吓昏过去。
五十来棍时,百廉浑身浸水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下身白骨森森。
魏七眼中热泪滚滚,抬眼去瞧。
百廉面上紫青已是将死之人,他似有所感,用尽自个儿最后一丝力气睁眼望向人群中的魏七,目光灼灼,藏着无尽的怨恨,似锋利刀刃直插后者心间。
魏七终于颓然瘫坐于地,手指扣下自个儿掌中小一块嫩肉,冒出几滴鲜红血液,百廉咽气。
第32章 噩梦缠身
我没错, 我没做错,错的是这紫禁城,我只不过是做了自个儿该做的。若不除了他,便会如从前那般任人鱼肉。
魏七虽反复宽慰自个儿,夜里却噩梦连连不得安眠。这是他头一回害人性命,从前虽也曾被人欺辱,然皆不似百廉这般手段下作, 也无人丧命。
其实他并非想取百廉性命,本以为上头会将人打发至掖幽庭,却不想此事超出自个儿的预料。
魏七到底良心不安, 夜间辗转反侧好容易才睡着,却总梦见白廉死前望向他的怨恨眼神,他脸色青白,眼珠子凸起, 嘴不得开,却仍狰狞着要将自个儿生吞活剥。
时而又梦见从前在家里书房内爹爹教导他要做正人君子, 或是娘亲将他揽在怀中温声叫自个儿心存善念。
我错了。
魏七自噩梦中惊醒,满头是汗,睁大双眼怔怔地盯着黑暗,嘴中喃喃低语。
我错了, 娘亲。
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自个儿包在被褥中,双臂拥住肩头似无处可依。
孩儿错了。
魏七咬住袖口低声啜泣,终泪湿满面。
今日是百廉头七,魏七顶不住了。
一声轻不可闻的爹娘飘在屋中无人应答, 掩盖于不远处良行二人熟睡的呼噜声中。
我想回家。
可是陈宵衣已经没有家了。
魏七如同行尸走肉,才不过短短几日便神形消瘦。
良贵姬只当他是受了百廉欺辱,现下那人突被处死一时变故太大,加之那日亲眼瞧见其在跟前活生生地被打死,心里头受了惊吓,是以倒未曾怪罪。
良驹是唯二知晓此事来龙去脉之人,只不过他独善其身惯了,不大会安慰他人。
但他见魏七这般,又忧心自个儿银子还未到手这人便要跟着百廉那淫邪之徒一道去黄泉路上作伴。
魏七为数不多的去御膳房办差回来时都面上带笑。
良驹早估摸着御膳房那头有他的知心同伴,是以今日特意差使他去御膳房取几碟子点心回来备着。
后者一听是派他去御膳房,好歹提起些精神,低应声嗻告退。
他人年幼,不适宜宫中行走与各处的奴才们打交道,压不住人。
所以主子甚少派他四处走动,少有的几回差使也是捡良习的漏。即便魏七最喜去御膳房办差,他也未曾多求。
为何喜去御膳房 因吴家财在那儿的点心房里当差。
运气好两人便能打个照面顺手交换些吃食用物。如吴家财会塞一小包油纸点心给他,他则回赠自个儿得来的赏赐里头那些个不起眼又精致的小玩意儿。
若是老天眷顾,运气再好些,掌事的公公不在时,吴家财便能得了点子空闲,两人还能说上几句话。
今日他俩运气便不错,掌事公公自去耳房里头歇息了,这会子各处也已用过午膳,是以御膳房的点心房内只一个领班太监带着几个小内侍守在那儿。
魏七同领班太监道明来意,掏出一颗银裸子与他,那太监面上挂笑,自灶上端了几碟子热着的点心至魏七带来的花梨木四层提盒中。
后者道谢,无神的眼四处张望,期盼能见着吴家财一面。
匆匆环视一圈,不再屋内,他失落地垂下眼,与领班太监告辞。
谁知才一个转身,便与吴家财四目相对。
他也瘦了,不过像是又高了些,面色倒还不错。魏七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人,险些要忍不住在屋中众人跟前落下眼泪。
吴家财向他身后的领班太监投去询问的目光。
那人刚收了魏七的好处,也知这两人交好,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微一点头允了。
吴家财转身出去,魏七深吸口气,拎着提盒随后。
储秀宫那日的事早已如风一般飘遍紫禁城上下,魏七一离去,身后便议论四起。
两人至偏房前的回廊下站定,吴家财目露担忧,他已有三月不曾见魏七来御膳房,便是得了储秀宫那头的消息,知晓魏七他师傅被处死心中担忧不已,也只能干着急。
“小七。。。” 他欲言又止,魏七只说自个儿师傅是百廉,余下的什么都未曾告知。
是以吴家财不知现下他到底如何,不过那日老祖宗命储秀宫阖宫上下观刑,这事儿众人都是知晓的。
将人活生生打死,这场景想想便叫人毛骨悚然,小七必是害怕的罢,否则又怎会瘦成现下这般模样。
吴家财望着他眼下厚重的黑眼圈,耷拉着的沉重眼皮,尖细的下颌与空荡荡的宫服罩住的瘦弱身躯,一颗心似泡在盐水中,酸涩不已。
“莫要太过伤心了。” 他四下望望见左右无人便凑近抚摸魏七垂着的脑袋。
魏七得了慰藉想哭却不敢哭出来,这处不是能哭的地界。
“嗯。” 他低应,模样实在不是太好。
吴家财担忧不已,然留给他们叙旧的时间并不多。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
“我向师傅新学来的酸橘山楂糕,藏在怀里好几日了,就等着哪刻能交给你尝尝。你狗子哥现下发达罗,日日有好东西用,且他不喜吃酸。这点心咱不留与他罗,都是你一人的。”
魏七抬头扯着嘴笑,接过油纸包藏在怀里,仍不开口回应。
邻班太监用拂尘杆子自点心房门外墙边轻敲三下。
不能再耽搁了。
魏七二人道别。
“小七,照顾好自个儿,咱们说好的今后出了宫要租一间大院子三个一块儿住好养老呢。” 吴家财长话短说,只挑好话宽慰。
魏七这回笑的真切些了,嘴唇几回张合,声音低低:“家财哥,我记着的,你也自个儿保重。”
两人最后互望一眼,魏七狠下心转身离去,吴家财目送其走远。
回到缓福殿内复差,良驹见他面上明显有点子生气,不似原先那般无精打采,心知是自他处得了慰藉,接了提盒,叫他回去歇着。
因着百廉一事,储秀宫上下受罚,扣除三月例银,一切吃穿用度减半,主殿德妃治下不严禁闭一月,百善丈责二十,降为领班太监,是以众人这几日都不大好过。
魏七回了自个儿的他坦里自怀中取出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揭开。
酸橘山楂糕早已碎地不成样子零零散散瞧不出原先精巧的形态。天气很冷,糕点经了吴家财的怀再转到魏七,捧于冰冷的手心一时竟还温暖些。
魏七取了一小块放入嘴中慢慢地尝,酸涩软糯的滋味自舌尖蔓延,刺激地唾液霎时便分泌出来。
连日来终于尝出了滋味儿,可以哭了。
他安心地流泪,紧紧捂住怀里的纸包裹,似怀拥稀世珍宝。
好东西要慢慢儿吃,因为不知晓下一回再吃上是什么时候。
良贵姬嗜甜,不喜酸,恐坏了自个儿的牙,然又怕甜的用多了要发胖。
再者缓福殿中少有人登门,毕竟主位那尊大佛摆在正中,没人会不长眼色先来巴结一个贵姬,也就是公主来时要备上一二罢了,是以缓福殿中很少用点心。
甜的都少见更不用提酸的。
吴家财疼爱魏七,知晓他必定很久未尝到酸味儿,特特向师傅学了这道点心来安慰他。
魏七哪能不明白其心意,一年多的时光匆匆逝去,紫禁城中处处藏着算计,若不是三人相互扶持依靠,他早已心生去意。
或许那时不那么傻,耽误了去寿康宫的时机,现下日子要好过许多罢,又或一切都早已冥冥注定,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仍被困在此间,便难得自在。
晚间,魏七自塌上起身,取出自个儿三日前花了好些银子走了几趟关系才买到的香,去院中点上。
吱丫一声,木门轻开,屋外寒风呼啸凛冽,魏七却感觉不到冷。
他行止院中东南角向着主殿那头望去。自袖中掏出火石燃了香。
是我害了你,今夜点香,你便不是游魂,望早日投胎,来世做个齐全的心善之人。
他心中默念两句古经,将香插在院角不起眼处,正对储秀宫主殿。
回屋后仍一夜噩梦,然魏七未曾惊醒。
第二日清早他早早起身将墙角的一小截细棍掩于土中。
魏七靠着每日的一点酸与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希望撑了下来。
寿康宫东暖阁内。
敞口莲花炉里燃着瑞脑,十二扇雕仙鹤祝寿图紫檀朱红屏风另一头,着淡蓝宫装的妙龄宫女正跪在罗汉床的脚蹬子上替太后捶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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