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分钟周北林发来两个字,油糕。
李阐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这一条。
第九卷
暮云
4)
灯关掉之后,只有从投影仪里打出来的那道光是亮的。李阐坐在黑暗的会议室里,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幕布。
镜头从灏灵门前摇起来,一一扫过棋盘街,龙柏,玄宗碑……航拍器从少昊之府的牌楼下穿过,棂星门,灏灵殿,万寿阁,镜头一转,岳庙正南方,天威咫尺的西岳从云海后渐渐露出真容。
李阐甚至没有仔细去听那些解说词,他看见许钟的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戴着沉重繁复的头冠,嘴角绷的很紧。之后全是些中远景,李阐失了兴趣,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几分钟之前他爸给他打进来一个电话,他关了声音没接到,于是那边又发了微信过来,问他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打了几个字,又删了。会议室灯光亮起来,稀稀拉拉拖凳子的声音,有领导提了几点要修改的地方,那边负责人一一记下来,又讨论了一会,领导觉得岳庙这边的素材有些少,还是需要再补一些。
李阐着急要走,偏又被这事绊住。影视公司来了三个人,其中就有那个小胡子导演,散会之后马上就热情的过来和他打招呼。之前的拍摄因为地震中断,后续一大堆问题,他当时也忙,没有时间细问,本来以为这片子剪不出来了,今天看来效果倒是出乎意料。
寒暄了几句,小胡子导演又向他打听许钟,李阐心不在焉的,听见这一句却猛的把头抬了起来,对面的人反倒被他吓了一跳似的,“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上次那个香炉差点把他砸了……”小胡子搓着手给他解释,“你也知道,那香炉就是个样子货,其实轻飘飘的,要不然也不会倒……我那天还专门看了,香炉角是真的尖,石板上都划出来一个道道……我想着请他吃顿饭,就当赔罪了……这不是没有他电话号码……”
李阐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没有打算把许钟的电话给出去,只说不必,“心意我们领了,吃饭就算了。”他故意说“我们”,又看了看表,补了一句:“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了。”
什么都吃不了的许钟今早在去医院的路上被塞了一杯豆浆,他嫌没有加糖,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现在还在李阐车里扔着。之后他昏昏沉沉的跟着周北林在门诊大楼转了几圈,医生一口气给他开了四五张化验单,捏在手里一小沓,而最终得到了要住院的噩耗。许钟虽然命途多舛,但还真的从来没住过院,整个人有点没搞清楚状况。反观周北林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一脸愉悦,像是终于扔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把他送进病房躺下,就跑去和护士聊天了。
打针的时候他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满头的汗,背后也黏腻的难受,他想起半睡半醒的时候周北林似乎和他说过什么,但是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刚一动手臂就被按住了,李阐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脸色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目光和许钟对视了一眼就挪了开,那只按住他的手也是冰凉的。许钟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继而转头将整个病房看了一遍,隔壁床还是空的,但已经有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上面了,大概人还在办手续。
“那个……”见许钟半天不开口,李阐犹豫的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一出声许钟就转过脸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的,嘴角像是还有一丝冷笑,李阐被盯的发毛,他目光躲闪着往门口看去,嘴里说:“那我去外面……”边说边转身想溜,没留神许钟在身后低喝了一声,“站住!”
李阐整个人一凛,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许钟吼了这一声,自己反倒咳了起来,这一下咳的厉害,半天都止不住。本来呆立在病房中间的人一个箭步又冲回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钟的脸色,在背后轻拍了半天。
见许钟总算把那阵咳嗽压了下去,他老老实实的低头承认道:“我错了。”
许钟反被逗笑了,但笑容转瞬即逝,那只没打针的手突然伸出来在他头顶扇了一巴掌,“知道错了还不赶紧给我变回来!”
少风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抬起头来时满脸都写着可怜,他又委屈又不解,仰头问许钟:“你不是最喜欢他的样子吗?我以为变成这样你看到就高兴了……”
许钟突然无话可说,他坐在那里盯了少风半天,突然又躺倒了下去,脸转向里面,还拿手臂挡住了眼睛。少风懵懵懂懂的觉得自己似乎好心办了坏事,手足无措的坐了一会,又按耐不住的凑了过去,小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按理说你现在应该看不出我的真身……”
许钟缓缓动了动,哑着嗓子说:“你不管变成谁的样子,耳朵后面都有片龙鳞,就是你自己看不见罢了……”
“真的?”少风奇道,“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他跳起来要去找镜子,刚一回身就愣住了,李阐站在门口,正看着他。
第九卷
暮云
4)
两人打个照面,就听少风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那语气十分不善,引的许钟也抬头朝门口看去,在看清门口的人后,他脸上短暂的浮现起一丝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就变成了冷笑。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个两个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少风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这槐树精`子有样学样的简直欺人太甚。
许钟靠在床头,朝门口的人招了招手。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说话的声音能听出来咬牙切齿的意思,“哭包,”他说,“你过来。”
少风鼻子里哼了一声,让开了门口的地方,但许钟现在对这张脸实在是有点无法面对,特别还是红着眼角的李阐的脸,简直就是专门来给他添堵的,他叹了口气,低声和他商量:“你能不能换个样子?”
槐树精眼圈又是一红,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吸了吸鼻子才说:“我知道你都忘了,我不怪你……”
许钟:“……”
“我离了本体法力就不够维持化形,只能使个障眼法,心里想着谁看见的就是谁的样子……”他抬起眼,盯着许钟问:“我在你眼里是谁的脸?”
许钟整个人一僵,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硬的岔开了话题,转脸问正站在床边看热闹的少风,“那你看他现在是谁的脸?”
少风一脸莫名其妙,“谁的脸?”他指了指槐树精,“他不就是一截树桩子吗?”
树桩子一脸委屈,小心翼翼的去抓许钟正打针的那只手,捏着他的指头说:“我一直在等你,既然你想起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许钟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等他开口,那哭包眼泪汪汪的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负什么责?许钟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气到了,反倒是少风先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问他:“你被香火熏晕了吧!我父君要负责的人多了,轮到你早着呢!且等着去吧!”
槐树精被他一顿抢白,不负众望的又开始抹眼泪,许钟被他荼毒太久,一看他哭头就要炸,但也不敢再刺激他,只能转头又问少风,“你来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风目光躲闪,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许钟的吊瓶上,说:“你这个好像没有了。”
屋里虽然俩陪护,但没一个有用的。许钟自己按了呼叫器,护士很快进来了,一进门先愣了下,走过来边笑边问坐在床边的槐树精:“刚才我们还在说……你不是休假了吗?这你朋友?”她下巴朝许钟抬了抬。
许钟在心里长叹一声,得,又一个眼花的。
槐树精收了眼泪,扭扭捏捏的站起来点了点头,脸可疑的红了。
那护士俯身给许钟拔了针,叮嘱了他几句,一转头看着槐树精,又说:“那我先过去,你一会来找我,有事问你。”说着还朝许钟笑了笑!
许钟一个头两个大,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护士一走许钟就从床上跳起来,先去卫生间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少风正和槐树精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在进行什么无声的交流。他甩着手上的水走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开口问:“怎么商量的?可以说了?”
少风递给他一个眼神。
许钟这次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去找自己住院前穿的衣服,掏出来一把零钱,递过去说:“你去食堂帮我随便买点什么吃的,快饿死我了。”
槐树精可怜兮兮的实话实话说:“我不会。”
许钟叹了口气,他倒是忘了这茬,转身又准备递给少风,想一想还是自己把钱揣起来了。
“算了,我自己去。躺的我腰疼……”他拍了拍少风的肩膀,“扶着点你爹,你爹一天没吃饭了。”
一天没吃饭说的确实有点夸张,撑死了许钟也只算半天没吃饭,他在等电梯的时候顺便摸出手机看了圈消息,顺便给他爸发了一条。李阐却没动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怎么样,心里倒是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