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团一样的宝宝包在碎花褥子里,这画风一看就是承袭了许钟他爸的,一看就喜庆的很,宝宝也喜庆,正对着镜头傻乐。第二张是孩子被个一脸严肃的老头抱在怀里的,那老头正襟危坐面容紧张,仿佛怀里抱着个炸弹。最下面的截图,一看就是李阐他妈和他的聊天记录,中间有一句:“你告诉妈实话,这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怎么越看和你小时候越像?”
李阐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许钟一看头就要炸,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前院起风后院着火,要不是他还在隔离期,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孩子接走。
他此时此刻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李阐他妈在开玩笑,但李阐那个回复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孩子长的好看,招人喜欢也是正常,他现在言多必失,李阐又怪怪的,和他还是能省一句算一句……他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决定不接招装傻,心思跑的老远了,一回神才听清周北林在旁边叨叨,“怎么被坑了?被谁坑了啊?他一老妖精谁能坑的了他?”
被谁坑了?这是个好问题。许钟想了想,决定从这个问题入手,他清了清嗓子,问周北林:“你听过……一字金轮咒吗?”
周北林迷茫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扯的远了。
“这是一种佛家密咒,传闻说此咒一出,可以断灭世间一切明咒,既能摧魔,也能灭神,因此佛门禁令,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严禁持诵此咒。
“但是这密咒还有另一种用途,若是有人有所求,请高僧做一个道场,敲两耳铛,服桂心丸,念金轮咒,以信物作引,则所思之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否尚在人间,都能夜夜入梦。所以,尽管这咒是佛门禁忌,有人还是用了……”
许钟觉得自己从少风口中听到这一段过往时,表情大概和周北林差不多。但他的心情要更复杂和沉重,哪怕他现在可以平静的向周北林复述这一切,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的。
见周北林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许钟接着说:“世事总无万全,这咒偏偏用在了不该用的人身上,不但没有召唤回故人魂魄,反而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可以说是一场灾难也不为过……”他叹了口气,那曾在宁山寺碑文上所看到的后果今时今日他才知前因。什么送信,什么庙会,姓陈的分明就是诳他去看碑的。
开成五年正月初一,华山震崩,伏压百户……三年后再震伤民……三年后的一部金轮咒,既能摧魔,也能灭神。然而这些事情,在他身殒之后,李阐为他所做的这一切事情,他都不知道。
因而也不能细想,那个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些事。更不能去想华山再震之日,李阐到底经历了何种绝望。
“在那场失败的召唤之后,那人将所用信物埋在了岳庙的槐树下,但他的执念凝结在那信物里,还是最伤心的一段,天长日久的,槐树精承袭了他最痛苦的情感,又被人间烟火养出了一颗凡心,变成现在这样也不奇怪了……”
周北林脸抽了抽,“怎么……要不要这么惨烈呐……”
许钟深沉的点了点头,“是很惨了”他吓唬周北林,“所以提醒你离那槐树精远一点,万一被他看上了我可救不了你。”
可惜周北林对他的危言耸听不屑一顾,拍着胸口说:“他不是看上你了吗?我觉着他不会这么快就变心了吧……”边说边起身朝门口溜,嘴里叨叨着他的外卖,跑走廊等饭去了。
许钟被周北林‘变心’两个字说的眼皮跟着跳了跳,心中微妙的咯噔了一声,他摸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打了几个字给李阐发了过去。
“你离那槐树远一点。”
第十卷
前尘
1)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讳炎,穆宗第五子也。母曰宣懿皇太后韦氏。始封颖王,累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吏部尚书。
开成五年正月,文宗疾大渐,己卯,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矫诏废皇太子,成美复为陈王,立颖王为皇太弟。辛巳,武宗即皇帝位于柩前。庚寅,华岳山崩,地裂泉涌,少华钟南山鸣数日。辛卯,杀安王榕、贤妃杨氏。甲午,始听政。’
——《新唐书 本记第八》
大兴善寺是位于长安城东靖善坊的一座宏大寺院,始建于晋。开元年间,数位天竺法师不远万里来到大唐译经弘法,皆先后住锡在大兴善寺,广译佛法,设坛传密,大兴善寺因此高僧大德辈出,乃是京城第一大寺,亦成为海内密宗祖庭。
玄宗天宝十五载,密教高僧不空三藏法师住持大兴善寺。不空不仅是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帝师,更是与玄奘法师齐名的译经大师,一生所译经典无算,但其中一部《一字金轮咒》,只传给了门下的几位弟子。
密宗以密咒为本,《一字金轮咒》更是密中之密,严禁持诵。不空圆寂于大历九年,五年后,代宗崩逝,在代宗之后即位的数位皇帝,却皆信奉黄老之学,佛教在唐日渐式微,直至武宗即位后的会昌三年。
帝国的新皇帝,骤登大位的李阐,表现出的雷霆手段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更是令仇士良始料未及。
仇士良为贪拥立之功不惜矫诏,假传圣旨将李阐扶上皇位,却不料也将绞索亲手套上了自己的脖颈。不过短短三年,就被下削官爵,籍没其家。
仇士良擅权揽政二十余载,权势甚重,地位显赫,在朝中军中皆有亲信党羽,然武宗性格隐忍刚毅,喜怒不行于色,初登位时面对仇宦的猖獗行径,皆能一一忍耐,转而在朝堂扶植势力以做抗衡。会昌二年,为打击前朝宰相,仇鼓动禁军哗变,却被武宗一手平息。
仇士良此时才知大祸临头,亦是晚矣。
铲除了朝内宦党,革除朝堂旧习,雄谋勇断,运策励精,武宗给这个国力日衰的庞大帝国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这位皇帝对于黄老之术的推崇,比之前代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到了沉迷的程度。
朝中官员皆忘不了去岁冬月初六日朝堂上发生的那一切。会昌二年十一月,初六日乃是西岳大帝圣诞,自武宗登基以来,每年的冬月初六,无论朝野,皆有祭典,而今年的祭典格外盛大一些,皇帝命人在华山南峰修了座铁瓦金殿,名为金天王宫,连宫门口的楹联都是皇帝亲书,可见圣眷之隆。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金光禄大夫,楼观台的尹文靖道长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请旨归隐,不再出世。
上虽有不忍,却依然准了尹文靖所请。尹文靖叩谢皇恩,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呈上。口中称乃是帝之旧物,早年间遗落山野,如今终于寻回。
武宗大喜,命人呈上。然而在打开盒盖后却跌坐于龙椅之上,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久久不能言语。
旁有内侍小心的上前服侍,却见武宗暴怒而起,一把掀翻了面前案几。满朝上下顿时一片混乱。而尹文靖时是何时从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中消失的,竟然无人得知。
那是群臣第一次见皇帝在众人面前失态,同时也是最后一次。那日之后,内廷传旨辍朝三日。再上朝时,皇帝脸上已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却明显有一股郁气结于眉心,耳鬓处竟已有白发丛生。时年,帝不过二十六岁。
会昌三年正月,皇帝下旨广召天下奇士,求还魂之法,却应者寥寥。此时大兴善寺的住持已变成了惠林法师。惠林有意振兴佛门,然而一直苦于无皇室支持,武宗颁布的这道旨意,让他看到了重振大兴善寺旧日盛况的法门。
惠林想到的,正是那部密宗禁典——《一字金轮咒》。
第十卷
前尘
2)
李阐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盒子。
淡绿色的蓝田玉匣,握在手中冰凉黏腻,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金指环。
李阐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阳光从寝殿外透进来,在他案几前投下一道光斑,他看着那道光柱游移,心底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那指环就在那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紫宝镶金,指圈处稍微有些变形,是上次那场大火所留下的痕迹。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承认眼前的指环就是他曾经所拥有的那枚,戒身上那些兵火痕迹却依旧不会消失。
那指环来自西域,戒顶的紫水晶上浅刻有一圈钵罗钵语的文字,虽是至宝,但在坐拥天下的李氏皇族眼中,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赏物。
那指环后被穆宗赏给李阐母后,在那个李阐命运骤变的冬夜里,指环被系在他衣襟上,辗转跟随他来到楼观。这是李阐的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这指环跟随李阐近二十年,其意义早已超过其本身,但终究是身外之物。神策军屠戮之时,他可以坦然舍弃去换取阖府性命,真的被寻回时,他心中也不过觉得甚好而已。却远不过今日,再见这指环之时,内心的茫然与不愿面对。
全因他早已将这指环赠予白帝。两情相悦之时,难舍难离之际,他将指环缓缓推上神仙的中指,低声在耳边告诉他那串被刻在戒面上的钵罗钵语,究竟是何含义。
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听闻山崩的那一刻,他也是这样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恨不得立刻就赶去山上,然而那时他登基尚不足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