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父汗要把你嫁给那大梁国最英俊威武的男人。”
出嫁前,父汗说这番话的样子历历在目。
“女儿,你一定,会非常爱他。”
是的……,哥舒宝珍趴在纪连翰肩上,她是这么爱他。她真想这此刻的路,永远不到头就好了。
这样,她就能永远被他抱在怀里。
她不是个爱哭的女人,对命运的挑衅从来睚眦必报。
但她此刻流泪了,悄无声息的。
因为喜悦。
第135章 第一百一十章(上)
千里长空,云滚风劲。
在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开路之下,时隔三年,大梁国皇帝又开始了一次属于他的北巡之旅。
遵照祖制,这北巡的路途上,若没有特殊的缘由,皇帝是不能乘车的。
纪连氏在马背上夺取了江山,匡正霸业,祖宗自然希望将这骨血里无上的骁勇之气永传下去。
可世事不如人愿,这一代一代的国君繁衍下来,倒是越发多了几分文治阴柔,而少了几分勇武阳刚。
纪连晟的马术,说实话,草草。他心中十分清明,若是论马术,他是如何也不及这频繁驰骋千里来去的皇弟纪连翰。
但……居然也不及慕容钦哲,却是他有些意料之外的事。
北巡起始,一路向北而行,渐渐远离清辽城,这慕容钦哲的心绪似乎就越发的畅快了。
这一日,居然在皇帝没有注意的时候,翻上了马背,骑着一匹墨色灰鬃的宝马,无声无息的渐渐靠近了被一行人簇拥着前行的纪连晟。
纪连晟眼中余光一扫,却发现身后越来越走近自己的马上之人居然是慕容钦哲。
天光清潋,碧空无极。
皇帝心头一紧,牵住马缰,扭头看这人慢悠悠的,神色十分怡然。
不顾身子了吗?纪连晟一口气憋住,正想发作。
众人赶紧牵马让路,回避开来。
只见慕容钦哲看着皇帝,脸上带着薄薄的温柔笑意,竟是生生的走到一行人之前,与皇帝比肩而立。
“陛下”,慕容钦哲轻轻一笑。
那笑倒是顿时勾去了几分纪连晟的神魄。
他本就俊美的不可言说,此时此刻,天地作幕,柔和的日光像是将他面孔上的每一根线条又都更柔和了几分。
纪连晟忍了一句,正欲开口,却只听慕容钦哲又道:“在车里坐乏了,请陛下允许钦哲骑马走走……”
纪连晟看他驾驭身下的马,自如的就像自己的双腿一样,便叹了口气,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准与不准,有用么?反正他都已经先斩后奏骑到自己身边了。
他们比肩纵马而行。慕容钦哲伴随在纪连晟身边,一语不发,置身于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中,让他感觉心旷神怡。
离开这里,有些日子了。
清辽城中的生活,总是受到礼法的种种辖制,并非他真正所爱。
此时此刻,倒是真能和心爱之人一起徜徉在毫无束缚的草原上,才让他感觉到心头喜悦。
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也有着的同样的感觉,随着马儿向前,不断的左右摇摆,踢踏着他。
慕容钦哲一手牵着马缰,一手不时轻轻的安抚一下这披风下规模已然不小的肚子。
他细微的动作没有逃出纪连晟的眼睛,皇帝扫了他两次,都看到他一手在轻抚着肚子,便有些担忧自己闺女的安危,皱眉道:“钦哲,别闹,还是上车吧。”
同意了他随着北巡,可不是同意他一路纵马。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子此刻特殊,即便有再多的渴望,也要狠狠压抑。
未料想,慕容钦哲抬眉一笑,却夹紧了马腹,手持马缰,身子十分自然的向前一纵。
马儿前蹄一扣,奔腾起来,一溜烟儿的向前跑去了。
“陛下,来追我。”
“你!钦哲!!——”
纪连晟胸口一窒,脸都气蓝了!
谁给他的胆子?!皇命都不顾了吗?!身子也不顾了?!是吗?!
纵马追逐,纪连晟远远不是慕容钦哲的对手,放任着自己胯/下的座骑狂奔猛赶了一阵,还是被慕容钦哲远远甩在后面。
慕容钦哲的背影像是要挣脱什么似的,向前狂奔而去。
大队人马跟在两人身后保卫,倒是掀起了一阵阵马蹄践踏下的扬尘。
纪连晟想到他出行之前在宫中的那副模样,和现在这一刻,可真是天壤之别。
怎么到了草原上,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第136章 第一百一十章(下)
有那么一刻,纪连晟彷佛觉得慕容钦哲是想挣脱他,去一个完全不再有任何身份和等级束缚的地方。
但愿这是错觉。
因为在奔驰了许久后,他还是停下了马。
就那么静静的矗立在一处草原的高处,目光直直向前,只给世界留下了一副曼妙消瘦的背影。
纪连晟见他终于停了下来,舒了口气,任马匹缓缓的走到了他身边。
钦哲,你是怎么了……?
他刚想问,却发现顺着这草原的高处向下望去,竟然在目光所能触及的远处盆地,地貌忽然变得沙石林立,一丘又一丘的沙土断然改变了原本丰茂的草原之路,一块巨大的异色石头,矗立在路的中央,阻断一切。
慕容钦哲任风拂动着自己的长发,他英挺的鼻梁在风中坚定的彷如意志的脊梁一般,毫不撼动。他目色清冷,泛着月一样沉静的光,一语不发,就直直的注视着那个方向。
琉璃石。
三十条湖口的琉璃石。
他们一路向北,已经走了月余,也该到这儿了。
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事情,有他能够回忆的,也有他不愿回忆的。
但……,都过去了。
纪连晟走到他身边,忽然就觉得慕容钦哲的神色有些不对了。
因为那是哀伤的神情,心爱之人一睹,便心中透亮的清明。
纪连晟任着马走到慕容钦哲身旁,他伸出手,轻轻抚住了他的脊背,隔着柔软的钴蓝色披风,似乎能够抚触到他的肌骨。
皇帝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也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训斥慕容钦哲。
他们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中活的久了,纲常礼法有如空气一般理所当然。
但实则,这眼前人的天性,并不是这般愿意被束缚和压抑。
其实,他自己即便身为帝王,又何尝不是呢?
慕容钦哲像是有些哽咽,他喉结稍稍动了一下,侧过脸,想掩饰什么却又被心情出卖的很完整。
他很勉强的轻笑了一下,对着纪连晟道:“陛下,让你担心了。”
一语双关,即是说方才他狂奔驰骋的事儿,又是说眼下,他自己难以收拾的这摊情绪。
可纪连晟摆弄一个国家,这心力都绰绰有余,更遑论一个他放在心尖儿的人。
“知道就好”,纪连晟无意责怪。说着,却是斜眉一飞伸手牵过了他的马缰。
身后的暗卫侍从们已经赶到,周身站着的忽然就都是皇帝的人。
慕容钦哲没有选择,纪连晟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下马”,皇帝肃声一句命令。
这倒是有些难住了慕容钦哲,他此刻上马下马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慕容钦哲一收敛,伸腿横过,就准备下马,可这肚子碍事的要命,怎么都觉得不顺。
纪连晟瞪了他一眼,跳下马背,自己亲手上去,把他又扶又拽的抱了下来。
皇帝抱着慕容钦哲可真非易事,可为了闺女,他忍了!
天色将黯,车困马乏。于是,这一夜,他们就决定夜宿在这三十条湖口的地方。
安营扎寨之后,又稍许进了一些食物,纪连晟才在帐子中坐下,静下心来看从京城飞速送抵的折子。
这些日子,北巡归北巡,这政务还是一日不少的处理,只是量远小于在清辽时罢了。
齐歌一共端进了两只金盘,每只金盘里各垒放了十余份折子。
皇帝处理这些折子通常用不了多少时间,但这一日或许因为疲累,他看的格外慢。
这越向北走,慕容钦哲越精神,皇帝倒是被越发寒冷的气候折腾的有些委顿。
慕容钦哲恰好这时过来见纪连晟。这些日子,即便他们不同食、不同寝,夜里慕容钦哲也总会在睡前来一次,只是看看纪连晟是否还好。
他的细心和体贴让纪连晟十分感动。
就在纪连晟刚翻开这金盘中一份折子时,慕容钦哲缓缓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里不比宫中,纪连晟的桌案不长,两人相隔极近。
纪连晟的目光还在那折子上,只是听到慕容钦哲的脚步声,稍微有些分神。
“陛下……”
慕容钦哲轻声开口道。
岂料,那折子里几行字迹,就这么突兀的映入了皇帝的眼中。
刹那间,皇帝原本柔和的表情就凝固了。
第137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上)
宫中巡夜的铜锣“咣——”一声脆鸣,在耳旁回荡。
纪连晟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夜铜镜中自己的眼睛。
“璋王回府了么?”他心中警觉,站在铜镜前,侧过脸,在问身后的御前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