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的人,两心之间,总是有感应的。
“陛下!您怎么了?!”齐歌被皇帝这惊惶的样子骇了一跳,伴着这帐外凄厉的风雨,就更令人恐惧。
“钦哲!”
纪连晟站起来,几步踉跄的就要追出去。
这一刻,他一定要见到慕容钦哲,才能够安心!
第139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上)
今夕何夕?天地间,何年……?
凄厉的风雨泼洒之下,慕容钦哲一人在浩瀚无极的旷野中独行向前,形只影单断了生念。
“天下之大,一定有爱我至深的人。”
他想起自己曾经昂头在纪连翰面前的笃定,想起那些他用尽全力再次积攒的对爱的坚持和相信……呵呵……
如今都像这黑夜中嘶号的凄风苦雨一样,如同一个个闪亮的耳光向他袭来。
旧恨春江不断,新恨云山千叠。
即便他做出再多的努力,这前尘往事总会像一根刺一样,永远扎在他们的彼此心间,让人生疼,让人流血。
慕容钦哲知道,清清楚楚的明白,他永远也洗刷不掉自己的过去,一如这脸上的印字一样。命运一早就给他刻画好了,容不得他逃脱。
或许所有的努力,到头来看,都只是可笑而幼稚的坚持罢了……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自嘲,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矗立在这天地万物中感受到如此全然的——孤独。
人的渺小,在于浮生光阴的短促。
这一生……或许……眨眼就过去了……
腹中的孩子轻轻的蠕动,似乎在提醒着慕容钦哲,他不可这么自私……
但慕容钦哲实在无法再去面对纪连晟。甚至看着他,都觉得自己的过往是一种对他残忍而狠厉的背叛。
他是一个那么喜爱洁净的人,他怎么能够真正的忍受自己和纪连翰曾经的过往呢?
那是他的弟弟,他几近用过一条命去保下来的弟弟。
罢了……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罢了……
慕容钦哲忽然之间,一点儿都不想再勉强自己,也不想再勉强他心间爱着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此生究竟从何处来一样。他只是十分强烈的想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
“只能……委屈你了……”慕容钦哲一手轻轻的摸了摸肚子,说出了一句让他足以哽咽和愧疚的话。
这个原本……他已经呵护了这么久的小生命……
行走世间,有的时候,一个人看上去是完整的。但殊不知,他的内心却是残破的、荒芜的,终生都无法弥合。
那里充满了无尽的黑暗,令旁人无法窥探。
愈合,是一个充满了巨大的爱与因缘的词,非常人所能及。
或许有时,奢望是一种狷狂。
而惊雷一刹,待纪连晟到慕容钦哲的帐中一看,他便全都明白了。
他是决意离自己而去了。
活里雅斜倒在帐中,颈上像是被扎了迷针,这种东西……慕容钦哲怎么会有?
皇帝又气又惊讶,而帐外呼号而过的风雨更是给他胸中的怒气火上浇油。
“陛下!”
鹤卫队的暗卫守值迅速就位在皇帝的面前。
“少使去哪里了?”纪连晟劈头就问,他披着一袭纯墨色的长袍,将这脸色衬的更加苍白狠厉。
“属下……属下不知……”
慕容钦哲不喜吵闹,所以这围帐之外一直不设暗卫防护,只有活里雅陪在身边。
曲六、贺九和阿橙此次都同行侍奉,但他们的围帐并不在此。
纪连晟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此刻找人是最重要的,任何责罚都没有任何意义。
“去看看有没有丢失马匹。”
他一声吩咐后,便让齐歌取来了此处的地图。
皇帝问:“钦哲是什么时候从朕身边离开的?”
齐歌估摸了一下,回道:“大约两个时辰之前……”
纪连晟迅速展开地图,他测算了一下骑马或者步行,两个时辰,能抵达这四周什么地方。
皇帝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又问:“在那之前,你说了什么?”
齐歌哑然:“……”
纪连晟挑眉一看他,怒斥道:“说了什么?!”
他总觉得慕容钦哲不会如此无端的离开自己,即便发生了昨夜的事,可他终究一句都没有说过他。
“奴才说陛下身上的伤是救璋王时……落下的……”
齐歌战战兢兢的话音刚落,皇帝就一手“啪——”的赏了他一个耳光。
“多事!”纪连晟长眉竖立,怒喝道。
说着就猛咳了起来,胸中炸裂了一样的疼痛。
“陛下!”齐歌简直要被这两个人整疯了。
皇帝身子这样,慕容钦哲不是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走?!齐歌异常的抓狂。
正有人进帐禀报道:“陛下,马匹如数,没有缺少。”
纪连晟眼神一凛,心中就更不堪了。没有骑马……这种天气……
他还要不要活了?!
第140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下)
皇帝雷霆一般拟定了路线,命令人马分头各处去找慕容钦哲。
时间,就几乎等同于两条性命。
在大漠中适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任务本就艰难,又叠加上罕见的骤风急雨,就更是难上加难。
试问黑夜里一个行走的人,在荒野之中,该如何寻觅?!
齐歌早已回过了神,那一巴掌他服与不服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他眼见着,这皇帝和慕容钦哲两人是要活活把彼此折腾死的架势。
“陛下,你也要去么?”
齐歌问的十分担忧。他很怕纪连晟也要去,但他心中亦十分清明,他若是决定要去,根本拦不住。
东、西、北以及三面分叉的主要方向,纪连晟都已经分别派了人赶去。
唯独这南面……
“雁是很忠贞的动物,一生只有伴侣一枚。”
纪连晟想起慕容钦哲站在铭霞殿化身如一只长雁的舞姿,想起那千秋万古,世人高歌咏怀着的,属于双雁的九死不悔生死相随的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慕容钦哲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站在最瑰丽的华堂之上,振翅化身为高飞的鸿雁,沉浸在音律中,自由自在的遨游于世间……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纪连晟站在帐前,就这么看着呼啸而过的风雨,想着他们一路向北时所遇到过的雁群……
翱翔在天际,恍若清歌一曲。
“去南面。”
皇帝微微闭了一下眼睫,一句话,说的坚定。
暗卫统领陈涛站在皇帝的身边,他心存顾虑,与齐歌一样,极度担忧纪连晟的状态,问道:“陛下真的要去么?咱们就从南面来,少使怎么会……又去南面……?”
纪连晟也无法解释。
说实话,如今哪个方向都是一赌。但他必须去。
他想告诉这身边之人,钦哲就是在南面遇到的朕,或许……那会是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立即快步就走出了帐子。
上马,追逐,找寻……
在无尽的黑夜里,找寻一个人,去与自己的真心相遇……
因缘,有时由天意注定。
就像一个人这一辈子,注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遇到哪个人,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安排,非人力可以揣测。
纪连晟不知他们一行人在雨中奔走了多久,也不知其它派出去的人究竟有没有找到慕容钦哲。
但他不想放弃……,一点儿都不想放弃……
他在马背上奔腾,望着眼前的路,不断的却在闪过和慕容钦哲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是这般疯狂的爱上了一个人。
此生的所有贪嗔痴都集聚在了这个人的身上,他已然无法解脱……
远处的天色,稍微有些清亮了,带着一抹红紫色的光。
那光亮并非微雨初霁,风还是冷的刺骨,豆大的雨点不停向人身上横扫而过。
天色诡异绮丽,大自然的旷世舒卷,恣肆汪洋的展示在凡人面前。
这时,纪连晟忽然看到远处的一个人影。
他再定睛一看时,一直撕扯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皇帝一抬手,示意他身后跟随的侍从和卫兵都停下。
说到底,这是一场他和慕容钦哲两人的战役,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和旁观。
接着,他便纵马走了过去。
那人走的很慢,但一刻也不停步,就是向着清辽城的方向走去。
傻么……?难道那里是他的家……?
纪连晟一霎就动了感情。他跳下马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混在风雨里,走了过去。
慕容钦哲似乎已经全然的融入在了大自然中。
他是活的,又好像已经死了。
就像灵魂也跟着雨一起飘摇,就像脚步也跟着风一起踟躇。
他不知自己几近毫无知觉的手,怎么就轻轻被一个人拢了起来。
他忽然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