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噪音也无,但萧湛一直没有睡着。他重重地翻来覆去,又重新翻成朝里的姿势后,萧辰道:“湛儿,怎么了?”
原来不是聋子。萧湛迟了一会儿,不知所言何物:“你冷不冷?”
耳边窸窣的声音传来,温热的躯体犹犹豫豫地靠过来,萧辰把他肩头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虚虚地搂着他的身子,低声道:“还冷吗?”
萧湛的脸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把灯熄了可以吗,亮着你总不容易入睡,”萧辰又道,他言语里的紧张无法掩饰地泄露出来,“我陪着你,别害怕,湛儿不要害怕。”
萧湛没有动静。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黑暗的恐惧,也没有想过克服。在两人之间这就像一个提醒,提醒着萧辰曾经对他有多残忍。所以萧辰会特别注意不让他一个人呆在黑暗里,伺候的宫女更是牢记于心,在他睡着后才熄灭烛火,若是天色未亮他醒了,灯火也一定燃得通明。
他能想到永安会愧疚,难道想不到萧辰也会愧疚吗?不过是拿着萧辰过去的错处报复他罢了。
“熄吧,快一点,我要睡着了,”萧湛小声说。
他蒙着被子,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真的很快睡过去。萧湛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身旁空荡荡的,但自己的被子还盖得严严实实,好像昨夜只是自己做了个梦。
宫女端上来洗漱用具,又把漱口的茶盅奉给他,轻声道:“陛下昨夜走的,您睡着后,陛下便走了。”
萧湛忽然摔了那盏茶盅,他显而易见地在发脾气,冷冷地道:“我问你了么。”宫女连忙跪地连声说公子恕罪,而后又被赶下去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茶水的清香还未散去。萧湛倒在榻上,拽着被子蒙在头上又掀起来,他像极了任性胡闹的小孩子,终于拧着眉头赤足跑下床榻,打翻了内室的桌子和外间的屏风。
第六十六章
中秋节,银月初升,天星稀疏。
院中大朵的瑶台玉凤开得浓烈,把整个宫殿的空气都染得微微清苦。一叠新鲜月饼搁置在桌上,刷了蜂蜜的表皮松软酥绵,香甜的味道悄无声息地溢出来,冲散了一小块地方的清苦花香。
萧湛放下手里一小块月饼,盯着那黏润的馅料,皱眉道:“太甜了。”
“桂花,加了些冰糖,”萧辰示意旁边的月饼,“有一些没有放冰糖的……你小时候最爱吃桂花月饼,过了中秋还馋得不行……”
“现在不喜欢了,”萧湛把那小块月饼扔在面前的碟子里,打断道,“往月饼上刷蜂蜜,哥哥记得谁的喜好便顺到我这里来。”
萧辰搁下到唇边的酒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萧湛被他看得心中蓦地一沉,把眼睛撇过一边盯着那雪白硕大的瑶台玉凤。
“兴许是我记错了,”萧辰把青玉琉璃的酒盅搁下,微微垂着眼睛,“我记着那个在被窝里跟我说悄悄话的湛儿,他喜欢吃甜的东西,恨不得把饭菜蘸着蜂蜜吃,看见一点糖就开心得什么都忘了。”
萧湛转过头来,原本晦暗的神情在月光下明晰地带着一点怒气:“哥哥怎么不说是因为好哄骗呢。”
“湛儿,”萧辰侧脸被花影遮遮掩掩,一时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听见声音是平静的:“就算没有放蜂蜜,没有加冰糖,你也不会吃,对么?”
萧湛心里被掐了一把似的,他想否认,但一个字还未吐出来,先察觉周遭静谧得可怕,便固执地看着虚空不说话。
萧辰再开口已经若无其事:“如果不急着睡就陪我坐一会儿吧,现在困吗?”
半晌,萧湛稍稍转回身子,嘴唇动了动。
“陛下,”一名宫人在此时匆匆而来,跪地行礼道,“凌雪阁的关才人落水了,太医正在救治……”
萧辰没应声,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径直穿过泼洒的花丛走了。
夜深虫鸣,萧湛抱着被子靠在床头,神情发愣。
“公子,已经三更了,”宫女轻声道。
“我不困,”萧湛说。那宫女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又问道:“晚上谁落水了?”
宫女道:“一位才人。大晚上好好的不知怎么跌进水里了,幸好巡逻的禁卫军发现,这才救了上来,听说已经没事了。”
“救了很长时间?”萧湛又道。
“没有呢,早就救下来了,”宫女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两个时辰了。”
一室寂静。
萧湛挪下床榻,站在窗边一会儿,打开了两扇窗。月已上中天,庭下如积水空明,倒映着绰约的花影。除了偶有提灯经过的宫人,并无其他身影。
萧湛站了许久,慢慢地走到烛台旁边,紧闭着眼睛吹灭了它。他往床边摸索去,小腿重重地磕在榻边,疼得他一下子弯下腰。他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扑倒在床上,然后逃命似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尽可能地缩成一小团。
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声如擂鼓。黑暗像一双冰冷诡谲的手,慢慢地朝萧湛伸过来,撕扯着他紧绷如弓弦的神经。没有人回应他,没有人跟他说话,他被囚禁在无法动弹的一个角落里,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死活……
“湛儿。”
一声轻唤如斩断锁链的利剑,如冲破黑夜的阳光。
被褥轻轻地掀开,他被抱起来,然后拥在温暖踏实的怀抱里。令人心安的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萧辰万分轻柔地道:“湛儿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萧湛紧闭的眼睫下渗出泪水,他终于反手抱住萧辰哽咽着:“……哥哥。”
他这才敢睁开眼睛来。
然而眼前一片光亮,身旁空无一人。他不可置信地呆了好久,怔怔地抬手挡了挡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秋末的校场上,薄霜未消,操练的士兵张口就是哈出的白气,整齐划一的口号声音震天。萧辰正在与付青说着什么,两人前头是百尺开外的箭靶。
萧湛从校场边慢慢走过来,付青最先看到,立时收敛回眼神,低声道:“殿下来了。”
萧辰惊异不已,他转身看过去。身后付青道:“禁卫军操练已毕,末将先退下了。”
校场上一时变得空旷起来,萧湛神情自若,竟是走到萧辰身边停下了。
“天冷出来做什么?”萧辰道。他虽是这样说,眼睛里的细微欣喜还是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萧湛:“随便走走。”
他说罢顿了顿,不太自然地拿过了一旁内监托着的一张长弓,柔韧锋利的弓弦紧绷着,弓身如月弧。萧湛漫不经心地将一根箭搭了上去,他虚虚地拉着弦,眼睛看着箭靶,忽然身子紧绷起来。
萧辰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背,覆着他的双手,引导着那一根弦慢慢往满月里去,悄悄的声音几乎在萧湛耳边了:“是来找我的么。”
萧湛微微转了下头:“不是。”
萧辰笑起来,箭如流星唰然而出,正中红心。
大半个时辰过去,萧湛抽出一根箭来刚要往弦上搭,忽听到内监道:“昭仪娘娘和婕妤娘娘来拜见陛下。”
萧辰去看萧湛,然而萧湛未听到似的,扔掉手上的箭,又换一根搭上。
梁如雪与苏相宜行了礼,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放在了萧湛身上。苏相宜先瞧见了那靶子里根根皆在红心的箭矢,心下讶然,看萧湛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她只顾着惊疑,梁如雪已开了口,笑盈盈地道:“公子居然如此骁勇呢,臣妾们眼拙,上次只见公子拿刀倒是没料到……”
“校场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萧辰皱眉道。
大约理智这东西,风平浪静时人人都有,眼中钉在前,便没有半点用了。苏相宜道:“既然这位公子在,臣妾们如何来不得?”
“臣妾也想学射箭呢……”梁如雪含笑嗔道。
萧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湛转过身来。他轻轻地看了一眼萧辰,略带讥诮的神态毫不掩饰,之后缓缓消失。
“箭术不精,见笑,”萧湛面无表情,随后抬臂拉弓箭如虹出一气呵成。
箭从梁如雪与苏相宜中间冲过去,两人的步摇叮当作响,几缕碎发缓缓地落在了肩头。两声尖叫才迟迟地惊飞了校场旁边林子里的鸟。
萧辰表情难以言喻,但最终形成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他握着萧湛的手,拭去他额头的细汗,点头道:“确实不精,退步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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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凤仪宫。
萧湛坐在床榻边,手被萧辰握着至少有一刻钟了,那个手心的温度传过来,一点点把冰冷的血管都温暖过来。他想抽手,便见萧辰偏头望向室中央。
那里放着一个香炉,丝缕烟雾若有若无地升上来。迟了很久,萧辰问:“什么时候又燃了香?”
萧湛的手没有再动,他抬头去看萧辰,却只能看见一个萧辰的侧脸,眼尾漆黑的一点眼睫尤为清晰。半晌,萧湛轻声道:“是沉香……”
萧辰低下头,轻揉着萧湛的手。
他们之间的禁忌原来这么多,好像随便哪一处都能触到陈年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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