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选可不是张俊的原从,却是张宪的左右手,作战极其勇猛。不问张克定诸人而傅选,意思就非常深远了。张俊时有六万之众,张宪一军独有一万,其余原从统制官十余名,统兵不过五千之数,数量与军队素质都远不及张宪一军。这问话是典型的以大压小,众人难免有不平之色,也愈发觉得心寒,可又不便逾越,心中都大骂张宪人面兽心。
傅选却知道,张宪除此之外还别有另外一层用意。这个西北汉子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为人处事倒极其精明。知道张俊对他非常看重,有意拉拢,便做好了脚踏两条船的准备,随时观望必要的时候跳船。于是纳了梅婢,趁着亲热的时候,做出有意无意的样子透露一些军中的秘密。但傅选还不敢公然与张宪作对,毕竟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自己军中之人被岳飞教育得久了,总还有些与众不同的。只是已经开始暗示岳家军中的纪律、训练之法不适合张家军了。等到日子再长一些,军中越发松懈,就可以借着指责张宪向张俊邀功了。可惜,眼见靠山命不长久,傅选暗骂一句背晦,想着自己暂时脱离不了张宪的魔爪,不免挤出一滴眼泪,低头道:
“末将论跟随张相公的时间不过半年,论地位更远在王太尉、张太尉等太尉之下,不敢妄发议论。”
“哦,”张宪点头,对众人道,“傅太尉是唯马首是瞻的。”
傅选苦笑一声,稍微后退一步就让张宪重新确立了威权。只是事已至此,张俊怕是性命难保,让一步也就让一步算了。遂拱手一言不发。
王俊是个毫无本领的人,张宪所以让他做副手,是因为此人柔佞易于控制,不过是带口气的图章罢了。王俊对此蔑视早觉得心里堵得慌,因此主动投靠张俊,但张俊嫌弃他无法独立成军,起不到分化张宪一军的作用,总是爱答不理的,也不大看得起他。王俊为此深恨张俊,此时主动道:“我们江东宣抚司应该听从朝廷安排。”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光都看出来,张宪这是借机整顿军心,哪有为张俊着想的意思。不过,李光也非常厌恶张俊的玩寇自重,巴不得这人早死。于是淡淡道:“朝廷以为张宣抚劳苦功高,非遣重臣视疾,不足以表张宣抚柱石之功。现在能做的,除了当职适才所言预为准备之外,或许冲喜真也是一个法子。天降大雪,不如府中出银一千两,赈济建康灾民,也算为张宣抚祈福了。”
张宪眯起眼睛,赞同道:“若是这样,必然万姓称颂,受到恩惠的百姓会家家悬挂张相公的画像,每天为张相公祷告,求昊天保佑他福寿安康。张相公说不定便能醒了,克定太尉所言极是的。”
张克定暗道,要冲喜也不能这样冲,最好是给宣抚相公再讨几房做小。亏得现今宣抚相公昏迷不醒,若是这法子让他知道了,怕是真要活活气死了。张宣抚这辈子的爱好也就攒那几个没奈何,平白无故做了粥场,岂不挖他的心肝。至于张宪的赞扬,更是有意置自己于众矢之的。但这建议是自己提出的,他也不便公然指责李光、张宪,只好无奈道:“总得征求相公家属的意见。”
张秾也是列席的。今天她戴了条白貂皮抹额,配件白貂皮袄子,腰身束得极细,膝盖上趴着那只雪白的狮子猫。虽然张俊未死,已是一身素白。李光适才所言,影射得就是张秾为首的众姬妾。张俊姬妾数十人,都以为失了主心骨,每天哭的不能自持。唯独张秾形容减淡,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李相公、诸位太尉,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总要先问清楚袁大夫吧?让他把相公的病情如实讲了,咱们再做打算。”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众人,于是请来袁溉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延安接受教育,我尽量更
傅选这里安排为就在张宪麾下。
丧仪依据相关记载
第183章 终章 燕云(13)
袁溉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医官。那两个属官早就满脸忧色神情委顿,他却若无其事地与众人见礼,将今天的脉案呈送给李光。
做属官的与游医又不同,总要在脉案上留下为自己辩解的余地。所以李光看那脉案,依旧是云山雾罩一般,把个病情说得尚有转机,但强调这转机要依靠病人自身福泽深厚。李光嗤笑一声,把脉案递给张宪。“叫你们来,就为了听一句实话。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治好?若能治好,朝廷不吝啬六品官位。”
六品是当时所谓的升朝官,已是尊隆,大夫本是不可能被提拔到这个地位的,算是天大的喜讯。但两名属官先是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显是束手无策。只袁溉直挺挺地站着,面有奚落之色。
张宪被吕祉劝过之后,有意跟袁溉打过几次叫道,但觉此人深不可测。既然是这样作派,怕是有惊人之见,于是问道:“袁先生堪称杏林国手,又一直为宣相调理身体,若有高见但说无妨。”
袁溉一扬两道淡眉,笑嘻嘻地道:“张宣抚自从八月初中风之后,便落下了病根,时有怔忪,腿脚酸麻。我于此一道幸有薄名,为张宣抚所请,开了汤丸调理身子。实则此病在淮西初诊的时候王仲明就说过,需要静养忌劳累,尤其不能劳心,劳心则血冲上脑,易成五逆之势。”
张宪打断道:“什么是五逆?”
“五逆说的是人一旦有了五种症状,便离死不远了。其中一逆即为怔忪,腰颈麻木。”袁溉冷笑一声,“奈何张宣抚忧勤国事,日夜操劳。今个儿会见傅统制,明个儿要与张统制密谈,这是把千斤的担子压在一个身体已经虚了的人身上,一来二去病势焉能有不重的道理?”
这一番话,说得那些不知情的统制官一脸诧异,张宣抚久未坐衙主事,不想竟是“鞠躬尽瘁”。把个傅选羞得低头叹气:张俊私下里和他商量过多次,如何不露痕迹地拆分张宪一军,找哪个人去联络哪个人,之后再串联谁和谁。当时,傅选听得战战兢兢,怕这事情操之过急,被张宪先下手为强。张俊则安慰说,张宪终究不过是一个副手,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傅选那时多少还有些良心,辩解说前军毕竟是一只百战百胜的精兵。张俊却只冷笑道,那是岳五的精兵。傅选这才领悟了,在张宣抚这里,若不能为我所用,则不如碎砖烂瓦的道理。然而既然受了张俊的恩惠,便只有为张俊卖力了。现在被当众揭穿,傅选既不知道袁溉知道多少详情,又怕再说出什么隐情来,心中无比焦虑。
好在有个张克定替傅选呵斥道:“袁溉,你个江湖游医,休得胡言!”
张宪立即做出怒容:“袁先生是宣抚座上之宾,你是何人,敢当众撒泼。莫要以为宣抚病重,我就不能替宣抚执掌军法了。左右,与我赶出去。”说着,征询的目光投向李光。
李光也听出袁溉意思不对,这哪里是说病,分明就是揭露张俊的倒行逆施,就巴不得袁溉再多说些秘辛。而这姓张的横加阻拦,更证明袁溉所言不虚。这人明显是现在张家军的主心骨,仗着脸大看不起上官,赶出去就是替赵鼎打了张俊的脸,就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就是帮助张宪树立了权威,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敢,敢……”那张克定本想反抗,堂上张宪的亲军已经围拢上来,一个个膀大腰圆,筋肉虬结,尤其满脸的杀气,花腿银枪军与其一比,成了惨白少年。张克定只好改口道,“末将不敢不从命,但求张太尉念末将一片忠心,饶恕一次。”
张克定话一出口,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原从将领,气势都馁了。
张宪肃然道:“你也是在军中多年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阶级之法,言听计从!如此狂悖,理应重责四十军棍。当职赶你出厅,已经是念你方寸大乱言不由衷了。左右,拉下去。”
于是众亲军一拥而上,将这第一有头脸的人扯下堂去,连帽子都扯掉了扔在地上。
其他原从统制便是一凛,才知道这位都统制不能小觑。
袁溉与张宪对了一个眼色,张秾则是目光直视,恍若未闻。那狮子猫被适才的拖拉吓了一跳,拱起腰喵喵地叫着,身上的毛都立起来了。
张宪觉得这位即将成为未亡人的国夫人也很是可怜,叹了一声,示意袁溉继续。
“宣抚再次发病,乃是五天前。那日,宣抚独自一人,在后花园散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难以决断。来回来去地大约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看看就到例行诊脉的时候了,于是宣抚回到书房坐定。之后大约又有一盏茶的时分,我进到书房诊脉,却发现宣抚倒在书案之上,人事不省了。脉细而速,目不能视。若是一般的大夫,病人到了这个地步,就不给开药了。但宣抚福泽深厚,竟然挺了五天之久,所以我看或许还有救。”
“哦!”李光捻着胡子沉吟道,“怎么救?”
“愿效华佗开颅之法。”袁溉目光灼灼,“目今汤药无效,唯有此法,或能救宣抚一命。”
李光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也指着袁溉大骂“胡闹!”张俊要是病死了,那是天命。要是同意袁溉死马当活马医的请求,结果不治而亡,反而成了自己的干系。不过看样子,这三个大夫都觉得张俊必死,那还是商量后事好了。“这样说,张宣抚现在的病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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