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卨知已经拣在帝心,顺从道:“陛下圣德,纵然赋诗千首也不为过。”
吴玠悄声问岳飞道:“岳五,这位万俟中丞真的曾经在你手下任官?”
岳飞无语点头。
“哦,”吴玠一拍大腿,笑道,“可算是长见识了。从你麾下出来的,武人能战,这文人吗也是厉害的不得了,一个个的舌灿莲花。”
岳飞咳嗽两声,耐下性子只当没有听见,不去接话。
赵构笑着道:“朕从绍兴二年起,一直祭祀高禖(生殖神),未见显效。和尚,若是这遭灵验了,朕赏赐你个万年不坏的金屋顶。和尚,你乐意不乐意?”
主持这时才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稽首拜谢不已。
吕祉明知官家又是一番徒劳无功,讽道:“大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万年不坏,可是你的好造化了。”
这倒是提醒了赵构:“自也少不了吕卿的功劳。朕也赏卿一个金屋顶。”
吕祉也没推辞,含笑谢恩。金子正好拿去换军饷军械,就怕官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抽签既罢,这一天的行程本来是结束了。群臣护送官家回暂居之所,而后各自散去。岳飞、吕祉、吴玠三人走在一处,相约一聚。但黄彦节却忽然大步追了出来:“岳少保,请留步。”
“黄供奉。”岳飞诧异地停住脚步,唤黄彦节官称道,“不知黄供奉有何事传示?”
黄彦节欲言又止,望了望吴玠与吕祉。
吕祉忙言道:“黄供奉如有不便,我等先行一步。”
黄彦节摇头道:“吕相公误会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官家让咱家追出来问一声,岳少保可愿意在行在安个家吗?”
吕祉大奇,心道,官家这是又想起了哪一出?
岳飞一时无语。若以一般人而论,难免以为陛下这是在试探臣子的忠诚,敲打臣子将家眷押为人质。但官家是个随意的人,却未必能以常理测度。尤其岳飞,建炎年间曾经主动以母亲妻子为质,以求得赵构的信任,却被官家婉言拒绝了。此时旧事重提,不知所谓何来。
黄彦节也颇不好意思,解释道:“吕相公的亲眷原在临安,近日也都搬到平江了。吴相公的衙内也是在平江赁房居住。少保也晓得,平江是个富丽所在,战乱之后没几年的功夫,已经是人文荟萃。天下凡有名的文人,都在平江。少保若是在平江安个家,也好教育子女。”
“哦,原来官家特意留住少保,是为岳少保的子女教育操心?官家真是至圣至明,对臣子如太阳一般,关怀地无微不至。”吕祉笑道,“但不知是只问岳少保一人,还是所有人都问呢?”
黄彦节苦笑道:“凡是家中有小孩子的,官家都问了一遭。似吕相公、吴相公,本就在平江有家的,官家便不曾再问。”
吴玠:“如何非得是小孩子?”
“这个……”黄彦节一时语塞。
吴玠笑问:“莫非官家是想着将来诞育皇子之后,便要让重臣之子进宫陪读吗?呵,不愧是官家,思虑长远,吾等远不及。”
黄彦节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窘迫地望向岳飞。
岳飞终于说道:“请黄供奉回复陛下,飞早愿在平江安家。只是飞现在鄂州,又家中人口稀少,恐不方便,才一直拖延至今。既然陛下吩咐,飞自当发付家人至阙下。一应开销,不劳陛下费心。”
黄彦节以手加额,连道:“这就好,这就好。岳少保,……”依旧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岳飞看出黄彦节为难,笑道:“请讲。”
黄彦节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只道:“保重。”转身回去了。
吴玠望着黄彦节离去的背影,嘿笑两声:“这事真有意思。岳五,咱们这几个宣抚使里,是不是就你没在平江安家?居然劳动官家动问。亏得我早为预备,让大哥买了房子,要不也免不了这一问。”吴玠当面谈论这等事情,其实不符合规矩,但他向来无所顾忌惯了,也不管场合是否合适便高谈阔论。
岳飞浓眉微皱,没有答话。
吕祉默默想着今日之事,觉得岳飞并没有得罪官家之处。官家忽然做这样的举动,委实奇怪。再结合黄彦节的神情,只怕是另有隐情。“此事其未可知。”
岳飞沉思道:“真是巧了,我来庐州之前,犬子正在抱怨学里教得不好。”抱怨得还有安娘,被岳飞略过不提了。但这口气举止,已经是信任官家别无他意了。
吴玠讪笑:“岳五,你家老二这是嫌弃你耽误了他功名不成?他个恩荫出身的,还要学寒门科举不成?”
岳飞尴尬一笑。
吕祉道:“这话差了,越是将门越要多寻一条出路。岳宣抚深谋远虑。”吕祉借机点了吴玠一下。
“哪里哪里,论谋略,我不如安老远矣。”岳飞逊谢道。
吕祉轻叹一声,真希望自己如岳飞所言,谋略深远。不过目下这个时候,倒不着急为岳飞谋划,吕祉的心思悬在另外一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市会多,更新少了点,见谅
注:历史上,赵鼎屡次裁抑赵构身边的太监,连黄彦节也不能幸免。
又,本文将赵(王豦)封保大军节度使的时间提前了一年。历史上赵鼎因为不同意这一任命,招致了赵构的厌恶。小说中,赵鼎圣恩正隆,当然只能迁就一下赵构了。
第163章 五年平金(94)
短短几日,张浚已经被官家急转直下的态度与连续不断的自责折磨的形容消瘦。但事已至此,他反而沉下了心,鼓起勇气接受心腹们的建议。趁着官家还要盘桓两日的当口,他以商议淮西军屯为由,将吕祉和刘子羽叫到了阁中密商。
吕祉和刘子羽两人坐在张浚下手的位置上,思忖着怎么开口。
张浚斜了两人一眼,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温润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压下了他心头一股无名业火。张浚开口道:“我也知道这里的事情很难,但是从没想过会难到这个地步。”话说得漫无边际,已经并非是单指屯田了。
吕祉见到张浚鬓角处新添的白发,也颇有几分惨然。但现在这个时候,又是绝不能茕茕相对、顾影自怜的。形势越是危急,越是需要振作精神。他不免打气道:“事情难做是不假的。难在底下做事之人人浮于事,难在主政者没有深谋远虑只顾及眼前苟且。但是下官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当建炎年间富平之战以后,我军土崩瓦解,那时才是真正的生死之局。相公却能镇定自若,收集溃兵稳定川陕,终于逆转了形势。眼下纵有一二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何况,目下也未必就成困局,还是要看局中人如何设施的。”
刘子羽也道:“安老所言不错。眼下其实是个劫手。形势非常复杂,犹如一团乱麻。那些人看似争先,却未必能笑到最后。”
张浚被两员心腹说得,心思终于活动了,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此话怎么讲?你们俩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吕祉走到屋中的书案前,随手捡了一张白纸,拿笔在纸中间画了直直的一条墨道。这粗黑的墨道犹如楚河汉界,将白纸一分为二。但并不是均匀的两份,而是一边多一些一边少一些。“相公请看。”
张浚展目观瞧,沉吟不语。
“如今局势犹如此纸。文与武分别站到了这线的两边。而相公却恰站在这条墨线之上。”吕祉侃侃而谈,“看起来,是文臣掌中枢定谟化。诸大将虽手握重兵,但于国是上并无决定的权力。文武意见相左,相互撕拼。这样一来,若是能明确站在一边倒也好说,无非是奋力一搏罢了。然则我公却是不偏不倚,于是,左来的力道在排挤,右来的力道也在排挤,真是两面受力,可为一叹。”
张浚苦笑一声:“安老,实话说与你,我也早就不想受这肮脏气了。”
吕祉点头,放下那纸,在势力大的那边画了一个小点。“相公曾向我等吐露心声,有为此之意。然而相公可曾想过,这一边已经有赵元镇(鼎)、李泰发(光)、万俟元忠(卨)诸辈,相公来得晚了。设若功成,这几人尚且要为论功行赏争夺不已,相公尚欲分一杯羹汤吗?纵使真的分到了,又有何趣味?却生生地堕了相公的赫赫威名。”
张浚心中正似沸油一般煎熬,闻言一惊。他只顾争权夺利,却没透彻地想过,到底还能不能争回大权。一旦被吕祉点醒,心内已然凉了,摇头道:“罢了罢了。”
吕祉见张浚心有所动,趁机道:“相公现在还不是罢了的时候,尚有可为之余地。”
张浚陡然绽出精光,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个可为法?”
吕祉在那白纸上又点了一个墨点,这回却是在另外一侧了。这个墨点又浓又大,极其醒目。“相公投奔赵元镇已经晚了,便不如固持己见,为诸将之旗帜。如此,诸将中不只吴宣抚感恩,韩宣抚、岳宣抚也会唯相公马首是瞻。”
张浚这回不再犹豫,嗤笑道:“安老,你适才也说过,诸将势力单薄,无法扭转局势。何况,说是诸将,还要刨去一个张伯英。我纵是一力主战,也难以挽回天心,又能成的什么事情?不妥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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