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不明就里,疑惑道:“宣抚相公有令,末将不敢有违。不过此时既然两国议和,怕是金人不会出动人马的。”
吕祉微微一笑,垂下眼睛:“虽然太尉所说的情况,乃是人之常情。但俗语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万一有那不长眼睛的金人在边境挑衅,岂非要坏两国之大事?咱们不能不预先为之防备。何况,官家宵旰勤劳,只为了能够成就和议两国息兵。这一番苦心,咱们做臣子的当善自体会,方方面面都需要计算到了,也好为官家分忧。”
“哦!”王德恍然大悟。宣抚使明面上为官家分忧,实则是在行过界招纳之事。只是说得冠冕堂皇,让那些主和的挑不出毛病罢了。“若是真有这万一的情况,末将该如何处置?”
“如何能为官家分忧,太尉便如何处置。”吕祉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下,在诸将面前向来深沉,轻易不议论朝廷是非。但这次实在是情非得已,他岔开话题道,“既然是巡边,自然是要广斥候,金人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查探清楚。倘若斥候发现在境外的金人有集结的动作,暂且不需要理睬,毕竟这个时候以和好为根本。但若是金人集结起来,侵犯我之边界,咱们就不能袖手旁观了。否则,金人以为我为可欺,或许便不会与我议和了。如此,便耽误了陛下的大事。王太尉,当职的意思你懂了吗?”
王德焉有不懂之理,这是宣抚使让他大兵陈边,同时“虚妄制勘”,以迎接关师古归宋。也亏得宣抚相公想到这一点。“虚妄制勘”在当时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一来,既然是军中,就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情报汇集,这些情报是真是假委实不好分辨;二来,这个罪名是唯结果而论的,倘若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根本也无需追究。宣抚相公适才的一番话,就是在做铺垫。王德大喜:“末将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末将这就派关复古去联络……”
吕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打断了王德:“王太尉这就下去调兵遣将吧。关复古暂时便借给你了,替你做些传令跑腿的活儿吧。”
王德如何不懂,立即叉手施礼称是,下去预备了。
吕祉又对刘锜道:“刘太尉,当职留下你是有另外的重用。”
刘锜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见机比王德还快,也早明白了宣抚使的用意。“宣抚尽管吩咐。”
吕祉沉吟片刻:“军中现在可有多少钱粮积蓄?”
刘锜因为文化程度较高,被分配掌管军中回易诸库。这项差使本来在刘子羽赴任后,该交接给刘子羽的,但因为筹措接驾诸事,暂时未能移交。刘锜晓得,这是宣抚使提前筹措关师古麾下官兵的粮饷,以备不时之需。“因为鸡鸣山大寨陷落的缘故,军中储积的粮食着实不多,不过还有半月的积蓄,倒是关子钱还有不少,足够一个月的军饷。”
关子钱多,也是因为要筹备庐州大会,朝廷特地拨付淮西转运使司的。
吕祉叹了一声:“屯田之事真是迫在眉睫。”
刘锜谋虑深远:“若是再有那些淮河以北的百姓跟着--那人--一起来,就更捉襟见肘了。依末将看,若是卒伍尚好处置,大不了请示朝廷。朝廷总不能坐视这样一只大军不管不顾。但那些百姓,怕是朝廷宁愿遣归,也不会安置。这样,就伤了中原赤子的心了。以后若我大军北伐,又有何面目对这些百姓呢?所以,如果朝廷不能安置,必得宣抚司自行解决。”
南宋是个武将而能有大局观的时代,吕祉闻言不禁赞叹道:“刘太尉所虑极是。待当职与彦修商议个妥当办法出来。”
不想,刘子羽气得脸皮紫胀,直接骂道:“宣抚相公,这样的大事,你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是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是可以托以心腹之人。所以,才要瞒着我招纳关师古!我真是看错你了。也罢,这个参谋我不干了,我这就回行在去,也省得宣抚相公小心提防。”刘子羽说着,就要起身收拾行李。
吕祉见刘子羽气哼哼的,一只手放在刘子羽肩膀上。刘子羽虽然胖大,立即感到一股大力压到自己身上,行动便是一滞。吕祉责备道:“彦修,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我若是瞒你,何必遣散众人,独与你一人商量?你听我说。”
刘子羽赌气闭上眼睛:“我不听,宣抚相公也不必说。”
“哎,彦修,你呀。”吕祉没有说下去,冲着摇曳的烛光发愣。
刘子羽见吕祉伤神,语气反而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是怕我牵涉其中,朝廷若要责罚只责罚你一个人。可是安老,你要知道,参谋官与主官一体同责,你我又是患难之交,何必存下保全的心思。纵使你保全了我,我又岂非会抱憾终身?”
吕祉回过神来,笑道:“彦修,你觉得朝廷真得会处罚我吗?”
刘子羽皱眉道:“安老这是何意?那口谕咱俩都听得明白。”
“错了,不止咱俩听得明白,岳宣抚、韩宣抚、吴宣抚等人也听到了。”
“你是说……”
“我是说,”吕祉淡然一笑,“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做?你以为他们就会老实听从官家口谕吗?嘿嘿,若果真如此,我可就看错人了。咱俩给张相公提的建议也就成了祸乱人心的小人之见。”
刘子羽倒吸一口凉气:“别人我不敢说,吴晋卿(玠)是可以担保的。他绝不会按照朝廷的意见行事。晋卿经常说,陕西地是最好的兵源地,陕西出的兵,彪悍善战,如果能有机会让陕西陷伪虏之人弃暗投明,晋卿是不惜一切手段的。”
“正是如此。其实不只是吴宣抚,岳韩两位也决计不会拒绝接纳归正人。”
“所以,朝廷法不责众,绝不会……?”刘子羽不便说下去,只好用眼睛暗示吕祉。
“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安老,”刘子羽心念电转,问道,“那你是为什么不让我事先知道接应关师古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更少点,明天补齐
不许招纳是史实,赵构为了议和,也是相当的拼。
吴玠等人对于过境招纳的态度依据史实。
顺便,今天去看牙了,5555555555,好可怕。即使如此,我还是更了
第165章 五年平金(96)
吕祉不答,反问刘子羽道:“彦修可还记得,本朝何以在宣抚使之下又要设置一个参谋官的位置呢?”
作参谋官的,熟悉国朝典章制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刘子羽当即道:“国朝怕大将擅兵柄,上欺朝廷下压百姓,所以要设置参谋官一职,以和大将相抗衡。参谋军事尚在其次,监督检查却是参谋官份定的第一重大的责任。如此,朝廷尚不放心,怕参谋官与大将待的时间久了,日久生出感情来,所以订立了幕府轮换的制度。一旦参谋官到了五年之期或者有迹象与大将过从甚密,便即调换。此一制度说来也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流弊……”刘子羽说到这里,忽然住口,瞪大眼睛注视着吕祉,脸上神色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嘴角抽动两下,“安老的意思是?”
吕祉明白刘子羽已经醒悟自己的深意,遂自行把话头接了下去:“中兴以来,大将幕府多由其自行委任,能上一份奏劄,指名道姓让某某人为某某官已经算是恭谨。韩宣抚等人有时干脆连奏都不上,搞得朝廷老大的难堪。到了岳鹏举做宣抚之后,朝廷方能按制度委派宣抚司参谋官、参议官等职。如彦修所言,这职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至大,很不好做。我现在幸得彦修相助,今后得情势又将是波谲云诡,若是值此危局却依旧能得彦修助力,岂非是我天大得福气!彦修其自勉之。”
吕祉吞吞吐吐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如今议和派掌权,视诸大将为眼中钉肉中刺,庐州大会上的分兵可见一斑。咱们两人又都是张相公(浚)的私人,再在招纳等事情上密切合作,不但与制度不符,怕是会引起更大的猜疑。朝廷届时难免会调走你或者我,以防患于未然。所以,我才事先没有告诉你。
“安老一言如醍醐灌顶,”刘子羽说到这里张口结舌地,很想问吕祉一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但这话即使是在别无外人的时候,也不应该说出口。于是只好曲折道:“许多于国家有利的事情,于封疆有利的事情,或许却不利于自身,当这种时候,为参谋官的未免左右为难。”刘子羽心里话是,譬如招纳关师古之事,我若严格按照参谋官的职守,既然知道了便该上报朝廷;但我若上报,事情肯定就做不成了。我该如何自处?
吕祉早有成算,笑道:“好办,事成之后再报即可。”这是直接授意刘子羽明面上改换门庭,投靠朝中权贵,不时秘密上报一些军中私事了。也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暂时缓解朝廷的猜疑。算计朝廷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不是件体面的事情。换做别人,未必会接受。但吕祉早算准了,刘子羽必然会按自己的嘱咐去做。关键还是在于两人都是张浚的私人,也就是俗语所谓的“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果然刘子羽哈哈大笑道:“这是硬生生地逼良为那什么了(娼)。我也是头一遭干这样的事情,干得好干不好得,安老不要埋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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