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阿瑞,杂役出身,刚搬来韩府时,连齐将军都认不得。如今,才待了一年,已经能将三省六部、七道三十六州的官名倒背如流。
齐将军见韩大人深得帝宠,公务繁忙,便好几次自荐,要协助阿瑞整饬家风,可是阿瑞这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宝贝,手软难从。
韩水听闻此事,倒是十二分宽容:“爷,青颜本无名无姓之人,哪来的家风?”齐林:“还说你不误国?”
韩水嫣然一笑,也不反驳了,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喜帖,红底碎金花,两行黑字。齐林仔细瞧了瞧,不认识。
“他叫叶袁,是叶管司的幼子,曾随我在西陵道住过一年。”韩水道,“再过两三个月,人家要娶亲了,请我们去。”
齐林一掌按在那张喜帖上:“我们?”韩水点了点头。齐林:“我跟叶飞没打过什么交道。”韩水托着腮,笑道:“没有他,爷当年花房里要的可就是碧树了。”
齐林想了想:“那我还是宁愿要你。”韩水往豆里抓了一把蜜脯,吃得心满意足。
能善始,就能善终。归园隐居之前,韩大人还有最后一桩大事要办,办完了,他这颗心才能安定。
清明之季,鸣鸾山。苏木照旧日习惯,请田胥、冬青、泽漆、半夏、景兰五人,陪着韩大人去祭祖。祭的是两百年来,云梦十一代影阁之主。
竹林中,遍野是白衣黄花,唯独这几人,披玄服,佩长剑,格格不入。他们所经之处,民众纷纷避让,连鸟儿都惊走一片。
“嘿,只隔了一年,这草怎么又长了这么多?再说,啧啧,这都什么东西。”及至墓地,半夏眯了眯眼,拎起一只死雀,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
冬青眉间一蹙,立时出剑,把那雀儿给扎了,甩到十丈开外。半夏惊吓不浅:“你作甚?”倒是韩水,笑了笑:“冬青大哥最近香火正旺呢,你别惹他。”
此为公事,不拖沓,几人玩笑之时,苏木卷起袖子,喊来愁眉苦脸的随行小辈,开始清扫墓地。
小辈一共五人,皆是影阁旗影,接替了田胥、冬青、泽漆、半夏、景兰之职,按五行取的名号。
苏木一边扫着落叶,一边笑道:“看他们,当时都抢着来,现在知道冤枉了。”
影阁之先主,招民怨,其墓地往往前日刚扫,今日又一片狼藉。除了枯叶,地里还遍布屎尿、兽尸、臭鸡蛋……
水字小辈捂着嘴,当场还吐了几个,而木字辈的这几位,早都习以为常。
韩水拿了扫帚,轻飘飘地摇晃,笑道:“我要是想死,自去投锦江干净,才不想葬在这里。”
冬青一愣,抓住了他:“大人,碧树公子心性纯良,属下不忍见其受苦,仅此而已。”韩水笑得更欢快:“罢了罢了,他可是头牌,不抢我香火,有失公允。”
清扫完,几十块汉白玉石碑,铮铮林立,总算干干净净,能入眼了。金粉之字,紫珺、翌阳、辰凌……
苏木拿了几根红香,在目瞪口呆的小辈们面前,咳了咳。接着,摆祭坛,行祭舞,诵香经,烧纸洒酒,忙了一晌。
“大人若得空,向陛下请个旨,至少给修个祠堂。”苏木道,“年年这般,太惨。”
五个小辈听了,觉得甚有道理。韩水一笑:“苏木,随我到竹林,有话跟你说。”
竹林,风卷叶,霞雾茫茫。韩水未开口,苏木请愿,接影部总旗之位。韩水眉毛一扬:“刚扫完墓,你还挺有胃口。”苏木苦笑:“身后之名罢了。”
韩水:“两百年来,想废退影部之人,数以千万计,你不怕么?凊邪事变,血洒午门,你不怕么?”
苏木:“影部,不可能废退。”
韩水:“为何?”苏木:“若没有影部,那么凊邪五公子骂的就不是大人,而是皇上。皇上需要影阁,制衡朝臣。”
帝王之信,不可脱,韩水淡淡一笑:“既然明白,那么今后,影部和太子,拜托苏兄了。”苏木:“影卫者,忠烈之士。”
谈忠烈,似乎就有些厚颜无耻,苏木借此机会,翻出陈年烂账,交了个底。韩水只道,在此位风光无限好,勿忘赤子之心。
夕照时,两人蹀躞而归,半夏招了招手,笑得最灿烂:“快快,落日纵马,我等比一局。”倒应了那句,无事一身轻。
清明时节,临安城春雨潇潇,安禄候府前那条安国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萧国舅病了,前来探望之人,络绎不绝,马车排队二三里。
排到宁国街,韩大人淡淡一笑:“立个东宫而已,萧国舅如何真病了?”排到南宫门,云冰一怔:“舅舅真的病了?”
女帝下诏,让安禄候萧煜进宫面圣。三日后,杳无音讯。太后萧氏颤巍巍地找到云冰,两眼浮肿成桃,老泪如雨。
整座宫殿,回荡着凄厉的哭声:“冰儿啊,冰儿……当年你舅舅为了扶你登上皇位,就在这殿前,受方党绳缚,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九死一生……”
因联姻之事,云冰和国舅吵了一回,还负着气:“罢了罢了,朕亲自前去安禄候府探病,再带俩御医,可好?”
蒙蒙雨幕中,八匹白竺马,拉着金漆雕龙车,轧过湿漉漉的青石官道。羽林军在前开道,呵斥声充斥耳际。
云冰紧紧握着轩窗,唇咬得惨白。她是一国之君,在萧氏面前,只能装出一副无畏模样。可她也深知,国不可一日无相。
圣驾来得急促,侯府一片慌乱,云冰只问:“国舅身子可还好?”却见后院荷花池边,萧煜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垂钓于亭下。
云冰刚上前,萧煜便斥了一句:“老夫还没老,用不着搀扶!”他颧骨深陷,面色铁青,嗓音中,仍带着血气。
云冰:“是朕。”
萧煜回过脸,一声大笑。
“冰儿,冰儿,可知先帝为何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你出生之时,半点吉兆都没有,你娘着急,让小太监把冰鉴摆满大殿,用紫兰汁,愣是弄出红光满堂。”
“先帝当时就那么笑了笑,说,既然是个公主,那就叫‘冰’罢?你娘哭了三天三夜,说她不为萧家争气。”
“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老萧家气也气了,闹也闹了,却总算也看明白了,你毕竟,是个好皇帝。”
宫里侍卫、府中仆从皆在旁边,吓得不轻。国舅夫人伏地请罪,道是他已经数日神志不清,衣食不理。云冰定了定心神:“尔等退下。”
病来如山倒,萧煜不甘孱弱之态,遂执意坐着,没有行礼。云冰:“朕就问三个人。”萧煜强撑精神,转了转手中的鱼竿:“是林昀、韩水和齐林罢?”
云冰自嘲一笑。萧煜:“其实这几个人,陛下心中有数,老臣自知也拗不过。”云冰:“朕听着。”
萧煜道:“林昀,主制新政,有大功,有大才,堪当尚书省左丞之任。但这个人,心胸狭隘,将来必会不择手段,排挤他党,需要有人制衡才行。”
萧煜笑了笑,又道:“韩水,一介雨花妓子,老夫懒得提。”云冰:“舅舅还真是透彻。”
谈到第三人,萧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云冰道:“舅舅是否也觉得,齐林会反?”
头一回,将军笑说,若她负了江山,他为江山;再一回,将军凯旋,咄咄逼人,硬要阅天营的揽月杯;第三回 ,将军二话不说,射了她的白虎。
语气之戏谑,萧煜立时便听了出来。他猛地拉起手中鱼竿,眸中似燃着火。云冰:“舅舅何意?”
萧煜双手颤抖,却笑得狂傲:“陛下可知,老臣把利剑插入先帝胸膛的那一刻,想起了什么?先帝曾说,萧家人,喜欢火,喜欢玩火,就看谁,最后能烧死谁。”
女帝一怔,心想国舅爷这回果然病的不轻,怕是所剩无多,立时就跑回了宫,召中书省议起后事……
萧国舅没有自怨自艾,女帝走了,他就让府中下人架着他,去大理寺,会老朋友。
半月之后,尚书省左丞安禄候国舅萧煜,偶然风寒,死在了与逆党方拓对弈的桌案边。
临安城,风云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冬青几个人,是木字辈,下一代是水字辈。
我取人物名字真是佛系,水啊火啊林啊冰啊。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爱你们~
第62章 洞房
槐月,安禄候府发丧,西境诸侯赴临安奔丧者,百余。太后萧氏,派皇宫使节,协助侯府家眷,置灵座,治棺椁,沐浴裘尸,饭含成服。
蒲月,侯府吊丧,百官宗亲哭天恸地,泪涌安国街。哀乐奏,西锦王爷拉着旧日兄弟,和新任尚书省左丞林昀抱作一团。
正这时,府门外一声高音,哀乐不止,人心惶然。漫天白纸之中,赫然涌入一股黑流,刺眼扎目。
国舅夫人惊道:“这,影部的人,不着孝服也就罢了,如何连黄花也不戴?”
府人问礼,韩水不答,苏木领着小辈,道文吊之礼。府人受礼,展开那镶玉卷轴,只见,全无字迹,白纸一张。
老旧族看不过,斥道:“尔等放肆!”韩水若无其事,笑了一笑。西锦王眯起眼:“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苏木行了问天礼,答道:“陛下圣旨,影部公事为重,吊唁不着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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