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扬言天下:“若太子扶了耕犁,还没动静,韩某就搬到昕阳公主对面,日行一善,看将军回也不回。”
入秋,朝中平静,韩水把底下的人交给苏木,自个儿闷在府里打点行装。嫣儿生在南地,不曾见过北境雪珀,于是特意吩咐太府寺备了一箱;西海特贡的夜明珠,公主兴许会喜欢,于是顺便交代礼部,弄了几颗。
东拼西凑,三十几辆轮车,竟有一半是送给母女俩的见面礼。韩水盼公主和嫣儿能接受他作一家人,今后和和睦睦同桌而食。
可是他又担心,云瑶不比南玉,非宽容之人。她曾私底下找他问过罪,也曾三番五次在他面前炫耀,不仅如此,她还赶走了夕雾……
想到这时,耳边传来阿瑞的一句话:“大人脸怎么红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韩水醒神,摔了自己一巴掌。
东宫册立初年,涂月,天降祥瑞。云梦皇室大礼,扶耕犁祭典在即。照旧制,太子须扶木犁,在城郊耕出一亩水田,立勤勇二德,示亲民之心。
小朝过后,臣工各自奔忙,城外兴修田庙,以备太子耕犁所用。毕竟,雏龙方十岁,踩一踩泥巴也就罢,总不能真让他耕地。随之而来,各式各样的奇闻趣谈,不绝于韩大人耳际。
几个旧部,约了吉祥日子,特来安民居为韩大人践行。只听田老旗侃侃而谈:“那耕犁过高,小太子扶不着,南太傅急了,就去找工部,工部说,这是旁边礼部衙门的事,礼部又说,这是太常寺的事。最后,冬青大哥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个木匠把耕犁给改了。”
冬青没抬头,茶水喝得却越来越响。半夏笑道:“冬青大哥得意着呢。”苏木道:“城郊那片地,先是我们找人犁过一遍,后来,林左丞不知,另找人又犁了一遍,坊间说,都快能种出神仙了。”
纷笑过后,韩水只问两件事,一是用人,二是用钱。苏木答,一切按老规矩,没进也没退。
韩水:“尚书省有些人不是嚷嚷着废退影部么,现在怎么哑巴了。”苏木:“林昀新掌尚书省,根基未稳。”
韩水眉毛一扬,放下了杯盏。苏木眼毒:“我一会儿就去安排,拔几个人。”韩水:“这仪式亲民立德,露面者,天下皆知,比在郡县苦干十年强。”
田老旗爽朗笑道:“上回说,我底下正有几个小辈,材优干济,跃跃欲试。”韩水:“你们自去安排。”
半夏微微笑,插了四个字:“以进为退。”韩水一声叹息:“你说你,削职为民了,反倒看什么都透彻。”
世人道,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见过朝中桃李之后,韩大人静下心,一个一个安置府中门客。
这群公子小爷,成天待在一块儿,彼此都有些私交。早先,夕雾在芳泽园里找到秋半,说他想随韩大人一路去南地。秋半咯吱笑了:“分明是念着齐将军罢?”夕雾舍不得,柔声劝道:“你也一起去么?”秋半:“我才不傻。”
紫檀案前,深得韩大人喜爱的秋半公子,明眸流光,讨了地方一个吏职。隔日,他找到夕雾,递上一盒雪蛤生肌膏,笑道:“咱这行,最怕就是戏久了,阴阳不分。夕雾公子,珍重。”
涂月初六卯时,夜星未退,紫真大殿前积雪三尺深。金年公公亲自领着一群小太监执灯扫雪,远望之,金鞭破银雾。
十年内,皇宫从未如此空旷,一道孤影,穿茫茫风雪,踩在光裸干净的白玉石道上而来。
楚容抱着手肘,对金年行了一礼:“公公辛苦。”金年佝腰,擦了擦额角的汗:“皇上在里边等着大人,大人快去罢。”楚容一愣。
侍奉女帝十余年,每回进宫,少则等两三柱香,多则等五六时辰,极少刚来就能见面……他忐忑进殿,却见殿内,红烛紫香。
屏风后,十几个小宫女围在太子身边,一尺一寸,伺候衣妆。云翎嫌那金绒袄太重,闹着要脱,哄都哄不过来。
云冰坐在暖榻之上,身靠一条玉雕的青首巴蛇扶手。扶手长七丈,起三浪,蛇鳞细腻,首端吐有蛇信。
楚容静了静,甩袖,将鹤袍之上的雪絮拂去:“臣,中书令楚容,叩见陛下。”他没有犹豫,尽管殿内地面上满是雪水。
“紫真殿是寝宫,一来,太子已册,不该在此更衣,二来,卿是外臣,不该在此召见。”云冰眸中温情,指尖摩挲朱红蛇信,“只是,十年前,朕和卿有个约定。”
楚容心下一惊。半个时辰前,司江司河匆匆来报:影部总旗韩水,连夜往中书省递交奏疏,乞了骸骨。
楚容不讳,问道:“陛下会准奏么?”云冰反问:“依卿所见,朕如今,可算是解了祁山心结,复了雁荡之仇,一统九州,大治天下?”楚容一字一顿:“只差这笔批红。”云冰笑了:“楚卿知朕。”
此时,宫官服礼毕,小太子出房。见其头戴镶珠发冠,身穿金黄绒袄,云冰欣然一笑。
金年公公进殿,拂尘挂臂,双手捧大内总监印,提气道:“陛下,时辰到了。”
风雪苍茫,深宫内传出九声钟鸣。太常、宗正两寺按阶品高低,安排百官陆续出城。
身为当朝一品,只要皇上还没出城,迟些也是无妨。安民居内,韩水平张双臂,让夕雾替他更衣。
阿瑞在院里吆喝阿祥清点行装,夕雾听着,不禁笑了:“大人别说,齐将军先前使唤起人来,就像调兵布阵,比管家还凶。”
是日,涂月初七。
韩水身披一品绣鹤玄青袍,冒着风雪步出中堂,却听宁国街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管家阿瑞开门,眼前闪过一道寒光,映雪惊鸿。
安民居外,围堵整整六百甲兵,其令旗迎风而展,刺字“羽林”。羽林军大统领踩在门槛之上,厉声喝道:“韩水听旨!”
上谕:影部总旗韩水,劳苦功高,念其身有旧疾,特准休沐于安民居内,享太平盛世。韩水颤了一下,双手接旨。
云统:“陛下的意思,韩大人应该明白,即日起,安民居戒严,一个人也不能出,一个人也不能进。”韩水:“明白。”
宁国街,白雪皑皑,空无一人,羽林龙枪泛着寒光,割风破絮,列在森然石墙之下。
韩大人迟迟不起,指甲紧抠进雪土,握起一团冰。阿瑞、夕雾不知是福是祸,眼睁睁看着大人醉意一笑,把带土的尖冰塞进了嘴里。
出城南,百丈大道,红纸铺地。田郊处赫然一座红木琉璃顶门楼,楼墙用景石砌成,一丝风雪不漏。百姓在野间站成乌茫茫一片,远望,灯笼满檐牙,暖炭尽生烟。
门楼之上,云翎看着田中耕犁,拉了拉金年公公的衣袖:“韩卿为何没来?他答应要来看我的。”金年擦了擦汗。女帝听之,笑道:“翎儿如今是太子,该学点儿守江山的手段了。”
太乐令奏宫廷雅乐,万鼓同鸣。盛景之中,女帝欣欣然,夸了眼前几个吏:“如此风雪,仪式照常不误,汝等为能臣。”田胥陪笑,顺势引荐。
女帝转头道:“林大人,朕看来,影部比你尚书省会办事。”林昀秉羽扇,惶恐道:“臣回去,一定好好学。”
随后行礼祭,太子在耕犁上踩了两脚,转头就和身后一群读伴打起雪仗,而城中情形却已传开,大臣抽身私议者无数,门楼之上,空了一片。
云冰视而不见,只将手中暖炉放下,金年公公提气宣令:“圣驾起。”百姓哗然,见当朝女帝披一件薄绒,不带侍卫,不乘车辇,下了田间。
云冰望着太子,命道:“翎儿,把田耕完。体民之苦,察民之情,方能有亲民之心,爱民之德。”
太子从命,云冰则一步一步踩白雪而行,又与官民道:“耕犁之礼,乃亲民之礼,那座门楼再好,不过是某些佞臣自羁,欲诋云梦君民同心。”
一道禁令,一句佞臣,当夜,南宫门前跪满哭冤的臣子,雪絮覆蚁群。工部尚书于贤,越哭越恼,越哭越气……
把自个儿给哭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臣欲退而君不让。楚容和云冰的约定,在玄鸟那一章
感谢小天使默默的陪伴,爱你们。
第64章 欺君
两个月过去,整条汉白玉石大道上,铜迹斑斑,洒满了磕头之血。哭冤之臣只增未减,韩党与女帝僵持不下。
及至年后,因朝臣全跪在殿前,国事无人料理,早春几千道披完红的奏折,全压在了林左丞一人之案头。
至此,三省告急,女帝终于不紧不慢地召了一个人至御书房议事。此人,万众瞩目,正是传言中即将接任影部的苏木。
君臣行礼之后,云冰笑道:“朕给了两个月,影部的门前雪扫干净没?”苏木:“私账公账已清。”
自安民居被围,皇宫所有消息只经大内监金年和中书令楚容传达,外人根本无法揣测。苏木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自保。
回过神,却见云冰拿起了席仑公子的死谏之奏,问道:“卿是要保韩大人,还是保影部?”苏木攥紧手心,试探道:“陛下要撤韩大人?”
云冰:“朕不撤。”苏木怔住。云冰:“他能耐,背着朕做江山交易,翎儿倒是也能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冲他撒娇……朕不撤他,朕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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