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的是,这一夜剑拔弩张,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待到日光刺破峰峦,云安收剑入鞘,叹了句:“风雨平安度。”
翌日,开春大朝,景桓大殿盛景空前。如诗曰: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
照往常,朝纲不变,帝曰何如,臣曰何如,一一过场便了。然而今日这朝堂,格外肃穆。影部一纸青山奏,通天蔽日。
若非在意名声,云冰早就把这满堂的乱臣贼子拖下去全给斩了。可她哪能,她是明君,是尧舜,是天下万民之母,只能做戏:“韩卿所奏,可有真凭实据?”
“臣通查三省六部,已有细目。”韩水扮尽奸邪,往身后一看,拉了个垫背,“户部林昀处,亦有账册可寻。”
萧煜立刻就回头瞪了林昀一眼。林昀连忙推脱道:“兹事体大,容臣再回去细细考据一番。”
这只是开了个头,随后,殿前哗然沸议,兵部及各军府官员将领数十人,义愤填膺,一一出列争执。
云冰:“齐将军有何话说?”齐林:“臣无罪。”云冰:“那难道韩大人是信口开河?”
齐林:“昔年,方拓就是站在韩大人的位置上,弹劾阅天营众部,排除异己。如今陛下若要再看一遍,臣无话可说,公道在人心。”
韩水咬了咬牙:“阅天营自恃功高,目无王法,罪不可赦。”云冰:“罪当如何?”韩水一字一顿:“当斩。”
景桓殿内,满堂肃声,连殿外雨水顺屋檐滴落的动静都清晰可闻。唯有一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霜白胡须之上洒落泪珠。云冰一笑:“南老?”
南正眸中噙泪,手里笏板“哐”落在了黑晶石地面上。“韩大人?!”他戳着韩水的鼻梁,气息都在颤,“你这是效法紫珺、翌阳之流,陷害忠良,为祸朝纲!”
韩水不恼,反倒欣然笑道:“没记错的话,南老曾是齐将军的内兄罢?南老把我比作紫珺、翌阳,敢问,您自个儿是什么……”
“大人且慢。”齐林突然插进一句话,语气冰冷,冷到让韩水手心一紧,错以为他要当堂造反:“冲我来可以,别乱咬人。”
这个“咬”字,意味深远,云冰客气地笑了笑:“南老,您说,别理他们。”南正拾起笏板,视死如归:“陛下若错杀齐将军,便是千古昏君!”
旨还未下,已成昏君。云冰咽下一口水,掐紧掌心:“齐家世代忠良,纵使犯了过错,亦当酌情量刑。大理寺卿,你来说,齐将军该当何罪?”
寺卿道:“革去官职,思过三年。”云冰:“韩卿认为妥否?”韩水挥袖一礼:“陛下宅心仁厚,臣无异议。”
此刻,群臣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一人身上。齐林挺直脊梁,定定地看着龙椅,道:“臣虽革职,然阅天营不可一日无将。”
兵部及地方军府齐谏:“安南军晋瑜,能担此任,望陛下早做决断。”明君难断,佞臣难活,唯有忠良自芬芳。
天凊七年,开春大朝,影部一纸青山奏,弹劾兵部尚书暨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削其官职,去其兵权。月内,影部接连裁撤包括灵光坛在内八百余名臣工,震颤朝野,天下沸议。
总旗韩水,以莫须有之罪名,陷害忠良,终于继承先辈衣钵,在那本厚重的《影史》里留下了一抹骇人乌痕。
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
佞骨
第45章 洗尘
“话说那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十二随父征战四方,十六便能号令三军,南伐九界,北讨戎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可惜,英雄自古多寂寥,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有方鹰,今有韩犬,将军壮志难酬,二度折官……”
金湘楼内,琵琶锦瑟搭小鼓,说书先生手摇折扇,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地把两年前的人间故事娓娓道来,扣人心弦。
时任兵部尚书令李昂,兵部侍郎景兰,提袍登楼,一程听得战战兢兢。两位新官,一位昔年被齐林挤了走,如今又从家乡被调了来,另一位,影部出身,因青山奏一案,平步青云。
“这金湘楼,真是好大胆子。”李丘汗颜,“也不知晋将军此处设宴,什么意思。”
景兰自觉灵通,笑了笑:“金湘楼嘛,当年韩大人在此浇了齐林一脸女儿红,声名远扬了。”
天字厢房中,军府地方官及建南州官,与晋瑜将军摆酒闲谈,已有好一时。隔着屏风,李昂瞥见主宾之位尚空,叹了口气。
云梦官道规矩,洗尘宴,凡新旧交接,老的压小的,必得醉一回,才能服人心。
可两年过去了,李尚书只办公干,不请酒,什么表示都没有。景侍郎也不着急,反正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仗的是影部的权势,谁也不敢掐架。
要命的是,兵部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一群流氓,跟惯了齐将军,吃不得半点亏。
皇帝命中书令拟旨,建南道裁军还耕,军饷抽二成,另拨一百万两励农银子。到尚书省,萧国舅掐指一算,把军饷抽了三成,另扣十万两银子。到兵部,李尚书照猫画虎,把军饷抽了四成,另扣五万两银子。
结果第二日,他家小儿子的半截手指头便血淋淋地摆在了兵部公案之上,碰一碰还能动。
整个云梦的军制,都是旧兵部一手所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女帝深谙此间道理,该下的旨意却一道不少,说是,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光有旨意,地方实施不下去,李尚书才回京两年,竟白了头。萧国舅实在看不下去,提点两句,李尚书这才顿悟,赴了阅天营摆的这一席洗尘宴。
坐定后,李昂憋着气,被强压了三轮酒。而后,谈公事。晋瑜:“朝廷别的州郡都不裁,偏偏要裁建南道,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李昂涨红脸:“去年,朝廷要裁北川道,将军也是这么说。”景兰:“那干脆,请奏陛下,四境一起裁好了。”李昂差点没被这侍郎气死。
其实此间,大抵不过旧怨而已。李昂无奈,与众约,朝政七分落实,三分隐瞒,能妥协就妥协,醉酒服人心。
待酒尽人散,晋瑜送客而返,往阁楼上望了一眼。那草民翘腿而坐,听堂下说书,嘴角獠笑:“本将军,二起二落,且待三起。”
晋瑜无可奈何,对面坐下,招来一壶女儿红:“戏子薄情,早就说过,你偏不信。”齐林一袭布衣:“我信。”
如何不信。两年前,待昕阳公主顺利抵达尨山封地,寄回平安信,影部二话不说就抄了平南侯府。不仅齐氏祠堂惨遭涂炭,老齐家几十号人亦受此牵连,丧尽家财,流落民间。
之后,无论齐林走到哪里,身边都要跟着两个黑漆漆的影卫。韩大人美其名曰保护,实则隔日便往宫里去信,讨圣上欢颜。
不过,齐林地气得紧,日子久了,竟与这俩黑乌鸦混得滚瓜烂熟。一夜,趁醉,他带人逛了回窑子,从此以后,逼良为娼。
晋瑜瞥了眼这俩黑乌鸦:“你昨儿是不是又去彩霜林给韩大人捉鸟了?”齐林饮下一口酒,默认了。晋瑜劝道:“阅天营仇家不少,你别成天在街市上晃荡。”齐林笑了笑。
这时,小二来上新酒,晋瑜突然一醒,拿几张银票,递去道:“你如今草民之身,穿不得丝绸,食不得珍味,这银子够一年之用。”
齐林从没受过接济,果断摇了摇头。晋瑜皱眉:“临安城一杯凉水都得几两银子,你身上那点私房钱够用几时?客气什么。”齐林一笑:“能识晋兄,是齐某三生之幸。”
堂堂八尺男儿,不受嗟来之食,齐林谢过晋瑜,一抖布衣,飘然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笑道:“只是这顿酒钱,还得劳烦晋兄。”
是年,云梦三十余州郡纷纷效仿南地新政,整改土地,大修税制,广施利好于民。
影部,因阅天营一案办事周全,重得皇帝亲信。各大影卫入仕,被派往各司,同中书决策,与门下共审,协尚书执行,权极一时。
“金湘楼,十坛女儿红,堂下说书《将军赋》,对坐晋瑜……”影阁,两名影卫坦白从宽,自觉略去逛窑子那段。
韩大人一袭精绣影服,阅簿公案前,眉间微蹙。苏木两手背在身后,凝神旁听。景兰也在,却很是尴尬。
韩水:“《将军赋》是琵琶曲。”影卫:“坊间艺人将此曲编成了故事,还说……”韩水:“说什么?”影卫:“说大人是狗。”
听完这话,韩水猛地咳嗽起来,掏出丝帕捂嘴。景兰递水,不意间,瞥见一抹骇人鲜血。
“大人!……”
苏木瞪了一眼:“大人的咳疾都是被你们这群不会说话的废物气出来的。”影卫跪地领罪,韩水润一口茶水,吩咐道:“无妨,无妨,如实说就好。”
两年来,无论听到什么样的情形,影部往宫里呈递的信报皆是千篇一律:草民齐林,不闻国事,不思庙堂。
皇帝深信之,没有赶尽杀绝。却只有韩水知道,齐将军混迹于街头巷尾,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
听得多,竟熬出咳疾,每每犯咳,吐几口血来方能消停。太医说,春逝本就多殇,朝堂又薄情寡义,大人这是心病,千金药方也不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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